特朗普在美国大选中以明显优势获胜,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
现在,大家都在关心,特朗普当选之后,到底会带来什么样的长期影响。我们的社会、经济和行业,乃至我们每个人的生活,会在未来四年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社会、经济什么的,网上已经有很多文章做了分析。作为一个通信人,小枣君想站在通信行业的角度,谈谈我个人的一些看法。
特朗普不是第一次当选总统了。上次他当选之后,带来的一系列组合拳,就把我们坑得够呛。华为被制裁,当时也是特朗普任期发生的事情。现在想想,都已经五六年过去了。后来换拜登上台,情况也并没有好多少。
简单来说,美国对中国的打压和霸凌,对中国科技产业的封锁,是他们整个国家层面的策略,并不是由个人意志所决定。网上有句话说的很对:哈里斯和特朗普,无非是一个伪君子,一个真小人。有时候,对付真小人还容易一点。
特朗普当选对国内通信产业的影响,可以从技术、市场两个维度进行分析。
首先是技术。
坦率地说,单纯从通信技术的角度来看,影响不大。
目前我们国家设备商、运营商基本上都位列全球通信技术研究的第一梯队。在3GPP等标准组织里,中国企业占据着重要位置。在技术专利贡献比例上,也都遥遥领先。
根据信通院发布的《全球5G标准必要专利及标准提案研究报告(2024年)》,在专利排名前十大厂商中,中国厂商占据了五席,合计占据了全球5G标准必要专利份额的32.15%。
来自:中国信通院
所以,在通信技术上,我们目前是世界领先的。美国搞技术封锁的影响非常有限。
但是,通信技术的底层实现,离不开芯片半导体技术的支撑。在芯片半导体方面,我们仍然是落后的。这个其实就和航空发动机一样,我们即便掌握了飞机的所有技术和图纸,如果发动机比别人弱,那整体性能就上不去。
通信技术上,我们并不怕限制和封锁。但是,技术标准的分裂,是一个无法忽视的风险。
也就是说,经过多年的发展,全球好不容易形成的统一标准格局,可能会出现分裂。人家一看这个牌桌上中国玩家占优势,干脆就不玩了,自己另外找个桌子玩。
这并不是没有可能。现在全球5G是统一标准,到了6G,也许他们会另起炉灶,就像当年3GPP之外搞个WiMAX或者3GPP2一样,自己重新制定标准。
爱立信CEO鲍毅康之前曾经发出警告,表示全球5G或6G标准的分裂将付出巨大代价。这可能使中国在通信技术领域获得更大优势。
但实际上,技术标准的分裂,并不是我们想看到的。
标准分裂,会对全球产业链造成巨大危害。所有产业链的企业,都必须被迫站队,或者同时研发两个标准,会带来很大的成本和资源压力。
别的产业我不太清楚,但是,通信这个产业,我们从1980年代正式与国际接轨以来,是充分享受了全球技术合作红利的。
那一时期,虽然“七国八制”、价格昂贵,但是来自国外先进企业的技术输入,帮助我们建立了早期的技术体系,也构筑了早期的通信基础设施。这为改革开放和经济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国外技术的输入,也帮助我们积累了经验,培养了人才。华为、中兴等企业,也是在那一时期学习和借鉴国外技术,才从万门交换机慢慢开始起家的。
完全融入全球技术体系,积极参与国际技术标准制定,对我们有非常重要的意义。闭门造车,是绝对不可取的。我们要竭力避免发生全球技术标准分裂或脱钩的情况。
万一真的分裂了,怎么办?答案就和当年搞3G一样,想办法团结欧洲、日韩等技术标准派系,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朋友圈越大,产业链越大,技术标准的胜算就越大。
无线通信技术标准除了蜂窝通信,还有短距通信。蜂窝通信以3GPP为主,前面我说了,我们占优势。但是短距这块,包括Wi-Fi、蓝牙等,以IEEE等为主导,有一定的风险。目前,国内搞了一个星闪联盟,打算做大做强,提升话语权。
还有一个值得一提的是卫星通信。在卫星网络建设上,我们落后比较多(我们地面网络强,所以卫星通信当时并不是很重视)。但是卫星通信技术上,其实差距并不大。卫星网络建设,并不是完全由通信技术决定,还取决于火箭发射、卫星平台等。这是个多产业合作的话题。
有线通信技术方面,比较复杂。有线通信现在其实等同于光通信。光通信核心技术,高速率光模块(800G、1.6T)方面,国外还是稍微强一点,但差距在不断缩小。在IPv6、SRv6等网络协议和标准方面,我们没什么问题。
AI带动的智算集群网络,是现在有线通信最具挑战的部分,美国还是有一定优势的。英伟达的InfiniBand相关技术,有一定的优势。我们国内大部分企业,走的都是RoCE高性能以太网技术路线。这个路线崛起速度很快,可能会形成和IB齐头并进的局面。
计算集群(来自英伟达官网)
美国的英伟达、谷歌、AWS、Facebook等巨头是美国数字科技的核心力量。他们的数据中心DCN、DCI技术确实处于引领地位。我们还在追赶中。我们的数据中心长距离互联(基于骨干网络大带宽升级),目前在构筑优势。数据中心是算力之本,它直接决定了国家算力竞争力,也就是数字经济竞争力。
总的来说,不管是无线还是有线通信领域,除了芯片和部分核心器件之外,大部分技术我们都不怕制裁。中国通信技术的成就和地位,还是值得自豪的。特朗普上台,估计还是找我们的痛点打。痛点说白了,还是芯片半导体。通信这块,他们找不到什么别的打压抓手。
再说说市场。
国内市场就不说了,关键是国际市场的影响。
美国那边,如果仅是站在美国市场的角度来说,影响不大。这些年,美国也没怎么用过我们中国的通信设备。值得关注的是,美国对其它国家所施加的政治影响力。这些年,在美国的施压下,很多国家都被迫退网了华为和中兴的通信设备。这个就非常麻烦。
现在的全球通信设备市场,技术、服务和价格早已不是关键要素。来自政治层面的影响,已经干预了自由贸易,市场竞争没有了公平性。我们有技术先进、功能完善、价格低廉的产品,还能提供周到的服务,但是人家就是不用,你有什么办法?
未来几年,特朗普上台,打压力度进一步加大,来自政治层面的干预越来越大,可能导致更多的国家被迫弃用中国通信设备。打压和制裁,加上把我们的企业列入“实体名单”,以及增加关税(不仅仅是美国,全球多个国家都有这个趋势),可能进一步影响我们的海外市场。
我们要做好这样的准备。还是前面那句话,想办法团结更多的朋友,通过国家层面的外交、谈判努力,多方面博弈,解决贸易壁垒,是最有效的办法。
虽然说世界那么大,但真正的高端市场只有那么几个。如果产品只能卖给经济欠发达地区,是很难带来丰厚利润回报的,也很难hold住成本,支撑企业的长期经营和研发创新投入。
总之,市场是个复杂的问题。不是产品和产业能够独立解决的,取决于大环境。这个就不多说了。特朗普是个商人,双输不是目的,无非是看最终的交换条件。
最后,小枣君还是想强调一下。通信产业是整个科技产业的重要组成部分。它的核心价值,是和IT、AI等产业一道,共同组成数字科技技术和产业体系。这个产业体系,决定了一个国家数字化转型的能力,也决定了数字经济的发展进程。
第四次工业革命,是以数字智能技术为核心的产业升级。只有IT和通信产业足够强,才能在第四次工业革命占据优势地位,才能让国家所有的产业都获得升级和转型,享受数字科技带来的赋能。
站在SWOT(Strengths优势、Weaknesses劣势、Opportunities机会、Threats威胁)分析的角度,我们的优势在于产业链完整且庞大,市场也足够庞大,我们的技术体系完善,数字基础设施强大,数字化网络化程度高,消费互联网普及度高,工业互联网发展速度快。我们的劣势在于培训教育体系存在问题,高端人才缺失,对人才缺乏重视,核心技术和基础研究仍有差距,产业发展仍存在弊端,知识产权保护存在不足,市场竞争缺乏规范性。我们的机会是第四次工业革命,AI浪潮、数字化转型。我们的威胁是国际政治形势,经济环境等。
保持足够的理性思考,直面存在的问题,认真地解决问题,加大基础研究的投入,尊重专业意见、鼓励科技创新……是正确的应对方式。找到正确的方向,做正确的事,就能够让局面好转。随着时间的推移,最终我们会穿越周期,巩固优势,甚至让优势变得更大。
通信产业这几年所谓的下滑,并不是缺乏需求,也不是技术锁死,更多其实是合理淘汰和自我净化。野蛮发展的时代已经结束,缺乏竞争力的企业肯定要淘汰,落后产能也会被淘汰。优秀的企业,才能够享受丰厚利润,并孵化技术研发创新,形成正向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