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3月
对于一件事或一种人,有相反的两种看法,便出来相反的两种议论。
“糟得很”和“好得很”,“痞子”和“革命先锋”,都是适例。
前面说了农民成就了多年未曾成就的革命事业,农民做了国民革命的重要工作。
但是这种革命大业,革命重要工作,是不是农民全体做的呢?
不是的。
农民中有富农、中农、贫农三种。
三种状况不同,对于革命的观感也各别。
当第一时期,富农耳里听得的是所谓江西一败如水,蒋介石打伤了脚,坐飞机回广东了。
吴佩孚重新占了岳州。
农民协会必定立不久,三民主义也兴不起,因为这是所谓从来没有的东西。
乡农民协会的办事人(多属所谓“痞子”之类),拿了农会的册子,跨进富农的大门,对富农说:“请你进农民协会。”
富农怎样回答呢?
“农民协会吗?我在这里住了几十年,种了几十年田,没有见过什么农民协会,也吃饭。我劝你们不办的好!”
富农中态度好点的这样说。
“什么农民协会,砍脑壳会,莫害人!”
富农中态度恶劣的这样说。
新奇得很,农民协会居然成立了好几个月,而且敢于反对绅士。
邻近的绅士因为不肯缴鸦片枪,被农民协会捉了去游乡。
县城里并且杀了大绅士,例如湘潭的晏容秋,宁乡的杨致泽。十月革命纪念大会,反英大会,北伐胜利总庆祝,每乡都有上万的农民举起大小旗帜,杂以扁担锄头,浩浩荡荡,出队示威。
这时,富农才开始惶惑起来。
在北伐胜利总庆祝中,他们听见说,九江也打开了,蒋介石没有伤脚,吴佩孚究竟打败了。
而且“三民主义万岁”,“农民协会万岁”,“农民万岁”等等,明明都写在“红绿告示”(标语)上面。
“农民万岁,这些人也算作万岁吗?”
富农表示很大的惶惑。
农会于是神气十足了。
农会的人对富农说:“把你们入另册!”
或者说:“再过一个月,入会的每人会费十块钱!”
在这样的形势之下,富农才慢慢地进了农会,有些是缴过五角钱或一块钱(本来只要一百钱)入会费的,有些是托人说情才邀了农会允许的。
亦有好些顽固党,至今还没有入农会。
富农入会,多把他那家里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子到农会去上一个名字,因为他们始终怕“抽丁”。
入会后,也并不热心替农会做事。
他们的态度始终是消极的。
中农呢?
他们的态度是游移的。
他们想到革命对他们没有什么大的好处。
他们锅里有米煮,没有人半夜里敲门来讨账。
他们也根据从来有没有的道理,独自皱着眉头在那里想:“农民协会果然立得起来吗?”“三民主义果然兴得起来吗?”
他们的结论是:“怕未必!”
他们以为这全决于天意:“办农民会,晓得天意顺不顺咧?”
在第一时期内,农会的人拿了册子,进了中农的门,对着中农说道:“请你加入农民协会!”
中农回答道:“莫性急啦!”
一直到第二时期,农会势力大盛,中农方加入农会。
他们在农会的表现比富农好,但暂时还不甚积极,他们还要看一看。
农会争取中农入会,向他们多作解释工作,是完全必要的。
乡村中一向苦战奋斗的主要力量是贫农。
从秘密时期到公开时期,贫农都在那里积极奋斗。
他们最听共产党的领导。
他们和土豪劣绅是死对头,他们毫不迟疑地向土豪劣绅营垒进攻。
他们对着富农说:“我们早进了农会,你们为什么还迟疑?”
富农带着讥笑的声调说道:“你们上无片瓦,下无插针之地,有什么不进农会!”
的确,贫农们不怕失掉什么。
他们中间有很多人,确实是“上无片瓦,下无插针之地”,他们有什么不进农会?
据长沙的调查:乡村人口中,贫农占百分之七十,中农占百分之二十,地主和富农占百分之十。百分之七十的贫农中,又分赤贫、次贫二类。
全然无业,即既无土地,又无资金,完全失去生活依据,不得不出外当兵,或出去做工,或打流当乞丐的,都是“赤贫”,占百分之二十。
半无业,即略有土地,或略有资金,但吃的多,收的少,终年在劳碌愁苦中过生活的,如手工工人、佃农(富佃除外)、半自耕农等,都是“次贫”,占百分之五十。
这个贫农大群众,合共占乡村人口百分之七十,乃是农民协会的中坚,打倒封建势力的先锋,成就那多年未曾成就的革命大业的元勋。
没有贫农阶级(照绅士的话说,没有“痞子”),决不能造成现时乡村的革命状态,决不能打倒土豪劣绅,完成民主革命。
贫农,因为最革命,所以他们取得了农会的领导权。
所有最下一级农民协会的委员长、委员,在第一第二两个时期中,几乎全数是他们(衡山县乡农民协会职员,赤贫阶层占百分之五十,次贫阶层占百分之四十,穷苦知识分子占百分之十)。
这个贫农领导,是非常之需要的。
没有贫农,便没有革命。
若否认他们,便是否认革命。
若打击他们,便是打击革命。
他们的革命大方向始终没有错。
他们损伤了土豪劣绅的体面。
他们打翻了大小土豪劣绅在地上,并且踏上一只脚。
他们在革命期内的许多所谓“过分”举动,实在正是革命的需要。
湖南有些县的县政府、县党部和县农会,已经做了若干错处,竟有循地主之请,派兵拘捕下级农会职员的。
衡山、湘乡二县的监狱里,关了好多个乡农民协会委员长、委员。
这个错误非常之大,助长了反动派的气焰。
只要看拘捕了农民协会委员长、委员,当地的不法地主们便大高兴,反动空气便大增高,就知道这事是否错误。
我们要反对那些所谓“痞子运动”、“惰农运动”的反革命议论,尤其要注意不可做出帮助土豪劣绅打击贫农阶级的错误行动。
事实上,贫农领袖中,从前虽有些确是有缺点的,但是现在多数都变好了。
他们自己在那里努力禁牌赌,清盗匪。
农会势盛地方,牌赌禁绝,盗匪潜踪。
有些地方真个道不拾遗,夜不闭户。
据衡山的调查,贫农领袖百人中八十五人都变得很好,很能干,很努力。
只有百分之十五,尚有些不良习惯。
这只能叫做“少数不良分子”,决不能跟着土豪劣绅的口白,笼统地骂“痞子”。
要解决这“少数不良分子”的问题,也只能在农会整顿纪律的口号之下,对群众做宣传,对他们本人进行训练,把农会的纪律整好,决不能随便派兵捉人,损害贫农阶级的威信,助长土豪劣绅的气势。
这一点是非常要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