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苏州飘着如同少女发丝般的细雨,我跳下高铁,走入这抹映照在江南水乡的丹青水墨,这里,和我想象中一样宁静。
没有任何一个词汇足以刻划我心中的苏州,青瓦白墙、亭台水榭、江枫渔火....这里有无数个让人流连忘返的理由,千百年来,无数的文人墨客在这里留下了他们热泪与梦华,然而,其中没有任何一个字足以刻划这座城市在我大半个成长岁月中的意义,因为这里,有着一位我此生第一位深爱的女子。
那是一个晴朗的春天早晨,十六岁的她仔细地梳理自己的容颜,粉黛胭脂点缀了她的五官,却掩饰不了内心几近汹涌的期待与雀跃!因为她即将首次踏出幽暗的房门,面对那窗外世界的风光与美丽。
梳妆已毕,她早已按耐不住期待,推开房门,即使在这之前,她已经无数次想象过自己即将迎接的景色,但她此刻依旧被印入眼帘的美景惊叹!姹紫嫣红、雨丝风片、烟波画船....然而正当她陶醉在眼前的良辰美景的同时,一种莫名的忧伤也在她的心头油然而生:自己青春年华,却如同眼前的无边春光,被断井颓垣禁锢,这种哀伤伴随着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在狂喜与大哀的交错使她在精神与体力上都受到重大的冲击,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沉沉睡去,正等着她的,是一场将再次震撼她梦境,以及一场让她从生到死,再由死重生的情痴。
她的名字叫杜丽娘,我与她的第一次相会,是在高中国文课上,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从那一刻起,这位出自《牡丹亭》中的女子走进了我的生命,她对爱情那超越生死与阴阳的执着、对生命美好境界的追求,成为我对人性的最极致的目标。
在接下来的成长岁月中,我穷尽所能地在芸芸众生寻找着这个完美的形象,我把这个世界上所有音乐区分为「昆曲」和「非昆曲」,从求学到工作,我的人生似乎已经走在了寻找杜丽娘的路上。在浏览过无数张面孔之后,我把希望与目光投向了海峡彼岸的那座城:苏州。
苏州,是昆曲在六百年的传承中最美丽的诠释,不但大量的经典剧目中剧情的所在地就在苏州,这座古城里的园林黛瓦、人们的水灵秀气,都在在映衬着昆曲精致的核心。
于是,跨越海峡到苏州寻梦、寻曲、寻那惊梦的杜丽娘,成为我多年的梦想。就在今天,这个梦想即将成为现实。
由于在上海工作,我终于有机会来到苏州,寻找那我魂牵梦萦了十多年的唯美。在苏州站下车,我跳上出租车,直奔山塘街,这里相传是香山居士白居易担任苏州刺史时,兴建山塘河后形成的古镇。如今的山塘街仍旧是苏州最繁华的街道之一,这里能满足人们对姑苏城一切的印象,包括陪伴我成长岁月的那抹姹紫嫣红。
绿水烟波,红船翠柳,我踅过山塘路一径的精致,巷弄熙攘,人影婆娑,这里有无数个吸引我驻足玩赏的缤纷,但我的目标很明确:那路头的一家茶馆。
就当我即将来到大路尽头时,突然一阵仙音入云,打那人潮之上的穹顶袅袅而来,彷佛是六百年前的一往情深,召唤着我的柔情似水。
我知道,我到了。
跨过一座小桥,我来到一家茶楼前,这里紧临山塘街旁的潺潺流水,外观并不特别醒目,但就在这里的二楼,是一处完整还原古代戏楼的洞天。几张方桌、分寸舞台,戏中人与观众毫无距离,在这里,可以欣赏到最纯粹的梨园雅韵。
我在靠舞台最近的位子坐下,伙计送上一杯清茶,我几乎无法抑制自己的兴奋,那个在教室中第一次被湖山石畔的香魂惊艳到热泪盈眶的高中生,彷佛重现我的眼前,十二年后的今天,我终于要与她见面了,杜丽娘,一生爱好是天然。
一声响锣,一曲清笛,出将门前红帘轻摆,一个娇矜的身影款款亮相。
是她!杜丽娘,跨过将近二十年,是哪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却见她一把折扇在手,绣口吟哦:「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一切正如这些年来我每一个在早晨的梦醒时分的怀想,她丝丝入扣地演示出我心中对人间的美好:
「原来奼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予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中华五千年来美丽的极致,与我人生中经历的美丽与哀愁,在这一刻登峰造极,却又温润如玉。「今朝岂无前朝事?座中常有戏中人」,此刻的苏州与六百年前的临安,哪一个离我更近;当年在台湾的高中课堂与如今曲牌下的惊梦,哪个离我更远、更真,我已无法分辨,也不愿分辨。
一折戏过去,我的茶已透凉,我的眼满是泪痕,我彷佛圆满了一个徜徉了太久的缘。临去前,我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那笙歌散尽游人去的戏台,那里空旷悠然,一如往昔,也许,每个人的心中都有这么一个方寸舞台,生旦凈丑,扮演着形形色色的人格,伴随世人走过滚滚红尘,你方唱罢我登场。
晚间的山塘街万家灯火,游船辉映,我如梦初醒,又似悄然入梦,把自己埋没在人潮中。
清波渡月、花影护鱼,如同那一年的游园惊梦,闲看韶光,如花美眷。
作者:马叔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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