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 | 王廷信:中华传统艺术与现代民众日常生活(一)

学术   2024-11-16 08:01   北京  

传统以其独特的惯性影响现代,传统文化有以惯性“流入”现代的倾向,并影响着现代。日常生活是人类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总和,物质生活因其必需性而体现出实在性,精神生活因其提升性而体现出丰富性。艺术便是以情感为切口满足人们精神需求的特殊媒介,借助其感性优势为人们提供独特的情感体验机遇而使其融入人的日常生活。传统文化一方面因其源自过往,故而成为人类日常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重要资源;另一方面因其延续特征,故而也是人类日常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基本方式的有机组成部分。传统艺术是随着传统文化的惯性而“流入”人的现代日常生活的。广泛深入持续开展有关传统艺术的教育,守护传统艺术的经典特性,创新传统艺术进入现代社会的形态,让传统艺术为现代民众提供新的体验,加强对传统艺术传播途径的建构,都是让传统艺术融入现代中国民众日常生活的关键问题。


当传统以一种持续的姿态而存在时,我们都会不知不觉地受其影响。这种影响是悄然的,又是实在的。每个民族、每个国家、每个地区都有自己的传统。当我们身处现代社会,又不知不觉受传统所影响时,我们感受不到传统是“过去朝向当下”的流入。只有当我们感受到传统和我们的生产和生活间的关联时,我们才能意识到传统因延续而存在以及传统的价值。
传统艺术是伴随着传统文化而生长的,传统作为一种文化资源、调性和样态,始终以多种方式滋养着艺术。因此,与传统文化相伴随,传统艺术也在深刻影响着我们现代人的日常生活。那么,日常生活是什么?中华传统艺术之于中国人的现代日常生活的价值何在?中华传统艺术又是如何融入并作用于现代日常生活的?本文围绕这些问题进行讨论。
一、关于日常生活与艺术
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指出:“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个人的生活是由其为了保障“生命的个人的存在”所从事的日常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构成的。
日常生活是人类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总和,是人们度过一生的常态化生活,包括吃饭、穿衣、居住、交通、交往、工作、消费、度假、阅读、赏艺、休息、游戏等等。总体而言,日常生活一方面包括物质生活,另一方面包括精神生活。物质生活是让生命延续的必要保障,包括饮食、穿衣、繁衍、居住、交往、工作等。精神生活是让生命得以提升的必要保障,包括阅读、赏艺、思考、观光、游戏等。但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并非区隔得很分明,往往交织于一起,共同为人的生命服务。
物质生活多出于人的身体的生理本能需求,饥渴、冷暖、性及繁衍愿望的满足。这类需求多为实用性较强的需求,吃不饱、穿不暖、住不适、性及繁衍愿望得不到恰当满足,生命便会枯萎乃至死亡。但人类在满足身体生理本能需求的物质生活中,才产生了进一步提升生命价值的精神生活。换句话说,精神生活是建立在物质生活基础上、超越物质生活,从而提升生命价值的生活,主要体现为情感和认知的满足以及在此基础上生命价值的生成。
物质生活因其“实”,因其创造着生命所必需的物质资料而支撑着生命的延续和繁衍,主要以对物质资料获取的劳作形式和对物质资料的享用形式出现,前者如种田、务工、经商等,后者如衣食住行等。劳作性的物质生活总是以生产和交易的形式为人类创造财富,享用性的物质生活是防御冷热饥渴、保障身体的物质性延续,是对劳作性物质生活成果的直接享受,二者都是一种必需的日常生活,体现出显著的必需性和实用性。精神生活因其“虚”,因其超越物质生活之“实”,其目标是让人的心绪、思维、意识进入一种愉悦而自由的时空而使生命获得滋养和生机。精神生活主要以劳作之余的休闲活动形式出现,如赏艺、阅读、交往、度假、观光、游戏等。
物质生活因其“必需性”而呈现出“实用性”特征——因满足身体生理本能(饥、渴、温暖、性)以维持生命存在和安全的特性而具有特定的压迫特征。当一个人在田间耕作、在车间操作机器时,在课堂传授知识、在与甲方谈判一个商业项目时,在执行一个战斗任务时,在思考一种病状如何治疗时,在为性的生理本能的满足而求偶时,都需要特定的体力和脑力消耗而使生命处在专注紧张的压迫状态。这种状态体现出物质生活的“必需性”——必须如此方能维持生命的存在、延续和安全。而为了满足这种“必需性”而使物质生活呈现有实际用处的特征——“实用性”。物质生活的“实用性”使物质生活本身具备了较为精准的目标,食物满足饥饿的本能需求,饮品满足口渴的本能需求,房屋满足居住(温暖、安全、休息等)的需求,如此等等,都是与需求和满足需求的物质资料的获取行为对应性很强的生活现象。
精神生活因其“提升性”——满足心绪、思维、情感、意识、智慧、意志的愉悦等品质而具有显著的轻松特征。当一个人利用闲暇时光欣赏音乐、舞蹈、戏剧或绘画、雕塑时,在居室悬挂画作、张贴剪纸或对镜妆容时,在庭院栽花种草、修剪树木时,坐在沙发上阅读诗歌、散文、小说或哲学、历史著作时,与三两朋友煮茗谈天时,去一个美丽舒适的地方远足度假时,或借电脑、手机以及别的器具玩游戏时,一方面其心绪、思维、意识暂时摆脱了生产或获得物质资料的劳作的压迫感和心理紧张感而得以舒展、放松,另一方面因舒展、放松的心境而使人们可回忆、可品味、可讨论、可思考而超越了物质生活的压迫和紧张,生命价值得以提升。精神生活因其“提升性”而非“必需性”而不具备压迫特征,精神生活也因其“提升性”而非“实用性”而不必使行为与目标精准对应。因此,精神生活往往是丰富的、散漫的、灵动的、趣味的。
生命就是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所呈现的状态。日常生活一方面保障我们物质生命的延续,另一方面保障我们精神生命的提升。
就艺术而言,是以满足人的情感需求的面貌而出现的。在情感的满足上,人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都不是无缘无故产生的。物质需求的满足会直接导致情感愿望的满足,精神需求的满足则需要特定的媒介让人得到满足,艺术便是以情感为切口满足人们精神需求的特殊媒介。原始时代经常出现的为庆祝丰收而歌舞的庆典活动,就是因丰产带来的饥渴满足的基础上而生成的欢娱之情,其媒介是庆丰歌舞。歌舞在此是用以激励精神的艺术媒介。反之,如果吃不饱、穿不暖、住不适、性及繁衍愿望得不到恰当满足,就会产生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之间的矛盾,在矛盾得不到妥善处理时,人的怨恨、愤怒、悲哀之情也会油然而生。在此情形下,诅咒、斗殴、凶杀、战争等情形就会出现。这些情形都是停留于物质生活状态的情形,具有较强的压迫感。而超越这些情形所产生的战争仪式、巫术仪式、宗教仪式就是人们借以表达情感的媒介。仪式中的歌舞都是表达情感愿望、寄托人的精神情怀的艺术。因此,无论是情感得到满足的喜乐兴奋之情,还是情感得不到满足的怨怒悲哀之情,都会借助仪式而催生艺术的产生。从这个意义而言,物质生活是艺术产生的基础,原始仪式是艺术产生的土壤,从物质满足到情感满足再到艺术的产生,都让艺术与人类生活相伴随。
但当人类不再依靠直接的物质生活的满足而引发的情感的满足而去从事较为专门的艺术创作、传播、消费和评价活动时,艺术就不仅开始独立于纯粹的物质生活而存在,而且开始独立于其他精神生活而独立存在,艺术因独立于人类的物质生活和非艺术的精神生活而进入人类生活视野。
当情感不再仅仅依靠基于本能的饥渴、冷暖、性及繁衍愿望的满足而满足时,人类便从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交往中、从更加广泛的生活领域寻找情感的满足。在此情形下,超越人的自然本能的精神生活就开始出现。人与人、与自然、与社会交往中的道德之情、伦理之情开始建立,节制和规范人的自然本能的礼仪、风俗、伦理等意识形态开始滋生,伴随着礼仪、风俗、伦理的艺术也开始出现。这些高度精神化的事物的出现也为艺术创造了独特的精神空间。在这个空间,艺术以一种独特的姿态发挥着自身的功能。人类为了礼仪而装饰,而歌舞,为了风俗而美化,而表演,为了伦理而揖让,而创作戏剧,装饰、美化、歌舞戏剧表演都渗透在人的精神生活领域,成为人类日常表情达意的重要方式。这种情形也逐渐催生了艺术从业者的分化,催生出职业艺术家和业余艺术家。职业艺术家在技能上让艺术不断精进,业余艺术家因对艺术的崇尚而保障了艺术的基本土壤。但二者都在特定的精神时空创造着艺术,也让艺术得以流通。
人类的精神生活一方面体现为情感的满足,另一方面体现为认知的满足。如果情感的满足还多局限于人的感性经验的话,那么认知的满足则拓展到人的理性层面。理性是人类精神独立于世的根本,是人类把握世界的基础。我们说理性是建立在感性基础上,是因为理性不是空穴来风。当感性经验积累到一定程度,人类仅仅依靠感性经验还不足以满足在生活中的价值判断时,理性就产生了。理性建立的关键是思考、是辨析、是综合多种因素的选择和行动。无论人类是对已有经验的总结,还是对现实的认识以及对未来的预测,都与思考有密切关系。思考又建立在经验和逻辑基础上,人类从经验中梳理逻辑,用逻辑反思经验,从而为自己的选择提供依据。正是在这种情形中,历史和哲学产生了。
历史是过往,是过去已发生的事件和经验,也是在已往生活经验基础上形成的习惯向当下的“流入”。历史因其事件和经验在时间和过程中的智慧积累而在某个领域形成传统而受人遵循。
传统的力量在于为人提供有别于现代的情感体验、智慧体验和生活情调。从情感体验而言,传统把人带入一个可以回望和反思的时空来寻找价值。人类借助传统一方面认识到自己的来处;另一方面是为了借助历史认识当下、判断未来。历史和传统都是在对当下有价值的情形下才介入当下,成为当下的一部分。历史是割不断的,因为历史随着传统的智慧、随着当下的需求有“流入”当下、“流向”未来的习惯乃至能动性。加拿大文化心理学者史蒂文·J.海因(Steven J.Heine)认为:“文化是高度流动性的,随着时间的变化而持续变化。或许更为显著的事实是,尽管文化具有流动性,但文化仍然具有持续的稳定性。也就是说,一旦文化习惯建立起来,尽管会发生许多变化,但仍有许多内容在代际之间保留。”之所以如此,他认为,“文化创新建立在之前的结构之上”,“每一条文化创新的主线都与现存的信念与实践之网交织在一起”。因此,现存的信念与实践已贯穿在传统当中,依然在当下发挥着作用。
但仅仅借助历史尚不能辩证地认识古今、辨析来事,所以哲学就出现了。哲学赋予人们对历史、传统、当下、未来进行辨析的意识。当我们对历史经验和传统智慧进行梳理和总结时,当我们要让在历史中形成的传统顺势“流入”当下、“流向”未来时,缺乏哲学的辩证是难以做到的。
无论是历史,还是哲学,都是建立在经验基础上的理性认识。当理性“接入”人的认知机能时,需要一定的认识基础。因此,艺术把理性寓于感性当中,便成为理性“接入”人的认识机能的重要通道。艺术是以情感为内核的感性形式,直接诉诸人的感官,通过体验作用于人的思维,进而作用于人的精神世界。人类在日常生活中的认识,多借助经验进行。艺术借助其感性优势为人们所提供的独特的情感体验机遇而使其融入人的日常生活,可为人类提供直接的感性经验和间接的理性认识。艺术也是让人的精神获得歇息、生命得以提升的重要途径和手段。当人在日常习惯中因焦虑、困顿而疲倦时,艺术可以让人进入特殊的感性通道获得精神歇息;当人在日常习惯中因迷茫难以感受到生命价值时,艺术可以让人在另一种时空中获得反省机遇,重新整理精神,获得生命提升。艺术时常围绕人的感官而让人进入独特的感性时空获得独特的生命体验。
作者简介:王廷信,中国传媒大学艺术研究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院长。

责任编辑:张书鹏

文章来源:民族艺术研究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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