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言访 | 方向东老师：为者常成，行者常至

人物介绍

访谈过程

 问：可以和我们谈一下您的求学经历吗？

      我的求学经历，因为时代的关系比较坎坷。我不到5岁就跟姐姐去上学了，1-3年级在家附近的小学，4-6年级上的是离家约5华里的乡级小学。初中一年级上了一学期，“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学校停课闹革命，我回家劳动了四年半，又被招去读高中，高中毕业，大学停办，又回家了。在初中当了半年代课教师，当了一年民办教师，被推荐上了安庆师范语文班，毕业后分在家乡山区中学任初中教师，那是1977年，恢复高考，安徽省教委文件规定，中专毕业必须工作一年才能参加高考。到第二年，又规定要工作两年才能参加高考。1979年考取安庆师范学院（安庆师范大学的前身），毕业时因考研前一天母亲去世放弃考研，到高中任教一年。1984年考入南京师范学院（南京师范大学的前身）跟随徐复、钱玄、张芷三位先生读古文献硕士，后留校任教；后又在职读了汉语言文学博士，那时我已经是教授。这是我的学习经历。

 问：您是如何和南师古文献结缘的，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可以和大家分享吗？

      与南师古文献的缘分是从来南师开始的，记得第一次来南师参加面试，来到东方最美丽的校园，当时只是想在瓦檐屋角下读读古书而已，后受先生们博大精深的学问熏陶，渐渐知道了治学的方法。印象深刻的事当然不少，既有当年中文系主任在全系大会上宣称要砍掉古汉语专业的震惊，也有陪着徐老开会，徐老要拿宾馆里火柴带回去给女婿抽烟的好奇，以及一些人在名利面前呈现真面目的情景浮现，当然都不过是过眼云烟无须回首。印象最深的是还是徐老、钱老他们对学术的执着与崇敬。我后期为安慰钱老接着做礼学，先生在去世前一天，我带着《大戴礼记集解》的文稿去看望先生时，先生已病卧在床，示意我把稿子拿走，说他看不动了，当我离开时先生又示意我把稿子留下想看看，那一幕永远嵌刻在我的脑海中，并激励我要继承先生的遗愿做好礼学，成为我坚守礼学阵地的动力和责任。

 问：我们都知道您是徐老的研究生，请您谈谈徐老对您产生的最大影响是哪方面的？

      作为徐老的学生，徐老对我的影响是多方面的，既有学术的执着追求和孜孜不倦：每次见他，他都是从书堆里抬起头来，询问我的学习情况，读了什么书，有什么看法。他对我的治学教诲是“由专入博”，这也成为我终生恪守的信条。又有待人谦和的宽广心境：作为“三乐”老人，他“知足常乐，助人为乐，读书最乐”的教诲也是我终生奉行的目标。这些都使我深刻理解到古代学人为什么要成为君子儒不做小人儒，追求不仅成为经师更要成为人师的努力方向。

 问：您在南师古文献任教多年，您认为本专业课程设置的最大特色是什么？您可以给课程设置提一些建议吗？

      我认为我们专业课程设置的特色是注重学术的根基。黄侃先生当年提出国学的二十五部书就是国学的根底书。在1983年专业课程设置时，徐老就是基于章黄学派的思路来展开讨论并设置的。专书导读是培养学生的专业基本功的，专业理论课如文字、音韵、训诂、校勘是加强学生的理论修养的，古书整理及实践课程是培养学生进入科研的动手能力的。记得以前有中国通史和世界通史课，后来没有开，建议创造条件开。当然，与时俱进的科技课程如计算机和AI课程也要创造条件增设，因为专业修养、人文修养以及一定的科技素养都是必须具备的。

 问：如今我们还能从学长学姐口中听到关于您和《周易》预测学的故事，您如何看待《周易》这本书？您在《周易》研究中有什么有趣的故事可以和我们分享吗？可以和我们谈谈您是如何走入《周易》预测学领域的吗？

      谈到学习《周易》，那是近四十年的事了，起源于《周易》的神秘和对命运的探求。在初中停课期间，有一次村里来了一位盲人会算命，我父亲给我算命，说我是靠书吃饭，我无法相信，没有书可读，怎么靠书吃饭？说说而已。到大四上学期，我们到潜山县中学实习，结束前，我们同学到天柱山脚下三祖寺去玩，抽签，他们叫我也抽，我说抽什么呢？就为考研抽抽看吧。签文是上上签，但签文很不好，其文为：“海水茫茫石底平，孤舟欲渡求前程，只恐中途风波起，何处潜藏逃尔身。”我大惑不解，我同学也说不可信不可信，你考研没问题。后来研究生阶段开始学习研究《易经》和古代命理学，发现自己是“琴抱朱经”的命，始信。到南师读研，当时《周易》的书算是封建迷信的书，不开放，后来渐渐有地摊非法印刷品，只要见到就买。早期我的藏书《周易》的书最多，研究《周易》是从地摊书读到《四库全书》中术数类，以揭开我命运的谜团，也许是心诚则灵，运用《周易》预测灵验率我认为达到85%以上，可以预测球赛的输赢，可以预测护士何时找到对象，可以预测丢失的东西在哪个方位找到，等等。久而久之，我成了南师的神奇人物，以致有学生毕业多少年后还要找我答疑解惑，成为我的一种“负担”。当年曾在随园中大楼101作过讲座，过道上都挤满了人，后来听说有人告到学校宣传部，致使我拿着《周易研究》上发表的文章向系里书记作说明，《周易》是科学，十三经中是第一经，学习研究古文献不能不学《周易》。《周易》这部书，本没有什么神秘，是古人运用系统思维和形象思维的原理探索自然和人生的结晶，所用的方法无非是把天地人的现象和原理归纳为象与数，通过卦爻辞推演其中的理与义，即所谓的象数理义。打比方说，如同计算机编码用符号再现为各种文字或图像。而解卦，是通过归纳的象与数来推演其中包含的情景，只要掌握了《周易》的基本原理和要素，解卦的准确率就高，如同中医掌握的药理药方越多越熟悉，就能对症下药，药到病除，如此而已。当今已有人发明了九卦，八卦似乎不灵了，我也封算了。

 问：您的研究领域主要有哪几个方面？您的研究经历主要有哪些阶段？每个阶段又有怎样的联系？促成您每个研究领域转换的机缘又是什么呢？

      我的研究领域主要在先秦两汉时期的文献，侧重礼学和经学。硕士阶段研究贾谊，从《新书》到《贾谊集》，花了十多年功夫。接着遵师嘱作《大戴礼记集解》，也化了几年功夫。读博士研究孙诒让，著《孙诒让训诂研究》。后来的二十年点校《五礼通考》，接着点校《十三经注疏》，走的是由专入博的路。点校《十三经注疏》是在点校《五礼通考》时发现秦蕙田在《五礼通考》中引用的《十三经注疏》材料用的是内府本，与阮刻《十三经注疏》多有不同，于是萌发了通校《十三经注疏》的想法，越校发现问题越多，于是点校了《十三经注疏》。徐复先生曾告诉我，要研究名家、大家，我听了先生的话。教学选择了《老子》《庄子》，也写过文章出过书。

 问：您在十三经点校领域成就非凡，您以一人之力点校了阮刻本十三经，令人景仰，可以谈谈其中的甘苦和体会吗？您在这方面还有哪些计划吗？那您在十三经点校方面有什么最新成果可以和我们分享一下吗？

     《十三经注疏》是中华文化最基本最重要的典籍，自宋至清，经过单经本、经注本、单疏本、经注疏合刻本附释文的刊刻，版本源流复杂，存在诸多错误，虽多经勘正，又增添错误，乃至阮元刻本附校勘记，终因条件和用力的局限，仍不能解决文本的问题，而点校本多成于众手，未能进行溯源式校勘，所以我发愿尽一人之力，试图追本穷源，解决文本与标点的问题，其间付出的劳动和辛苦非外界所知，我于2018年3月16日中写道：“校改《谷梁传注疏》毕。自2010年10月9日始校阮刻本《十三经注疏》南昌府本以来，历时7年五个多月，经制作校勘底本，通校南昌府本、脉望仙馆本、锦章书局本、世界书局本、中华书局本和点石斋本，参校监本、殿本和毛本等，斟酌标点，写校勘记5000余条，字数约1100万字，按中华书局出版格式校改完成交付，等待看校样。其间除去课务、杂务、会议、应酬外，每日从上午9时左右开始，子夜2时左右，除去吃饭、游泳和小休扣除3个小时，日均校读12小时以上，盖不少于3万字。古人版本字体之小，文字之模糊，实非花甲老耄之年目力之所及，其辛苦实非亲为者所能知，虽不为今日学术评价所重，亦难免为学界所诟病，窃以为不辱师门，不负阮元矣。”因为能不断发现问题，亦乐在其中。虽然标点本简体字版已出版，也解决了不少问题，可供学界使用，但仍存在一些问题，所以打算采用经、注、疏、释文分块校勘，使文本及标点问题降至最低，打造精品，为学界提供更好的繁体点校本或可珍藏的线装本，省去后人的重复劳动，方便学界利用，尽可能做到不忘师恩，不辱师门，不负古人，不负学术，无愧于学界。

 问：我们知道您也一直致力于国学推广的工作，可以和我们讲讲您在这方面的工作吗？可否分享一下您未来的工作计划？您认为弘扬国学的意义在哪里？

      我为国学推广所做的工作不多，只是利用金陵图书馆的平台，于2019年3月3日开办了一个公益的国学培育班，招收小学2年级至初中2年级的学生，设计安排讲授计划，虽然疫情期间有间断，迄今已坚持了5年，希望能坚持下去。我为习经堂的学子也讲授了一些课程，并赠送一些书籍，希望能让一些学子打下国学基础，培养出一些国学种子，这也是章太炎先生在苏州办国学讲习班的一种接力。国学经典是中国文化的载体，国学的精华是中华文明的灵魂，值得大力弘扬，我觉得是我们古文献学人应有的义务和责任。

 问：刚刚进入古文献学习的新古文献人会有很多迷茫，在学习的各个阶段也可能产生“古文献到底在学什么？有什么用？我未来能在哪个方面发展？”等等的迷茫和不坚定，您是否可以给同学们提供一些学习建议呢？

      学习古文献应该从经典入手，学习其中的知识和道理，不要考虑有用与无用，庄子曾说过无用之用，经典能提升人的境界。本科阶段古文献的学习只是打好基础，不可急于求成，欲速则不达，基本功打好了，进可以考研读博，退可以修身养性，经典中有很多智慧值得汲取，进可以兼济天下，建功立业，退可以独善其身，让你过得愉快自在。同学们不要急于考虑以后能做什么，更应该考虑怎么学。我希望大家能做到时以养学，学以养识，识以创见。学习是终生的事，短期安排的同时要设立长远目标，不要因为眼前的得失扰乱了自己的心境。徐复先生曾对我说，一个人要想做成点事情，要具备三个条件，一是不太笨，能考上大学的都不笨；二是健康长寿；三是长期坚持。我希望你们能做到，也相信你们一定能做到。祝福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