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希腊的首都，雅典不仅是西方文明的发源地，更是古典与现代交融交织的象征。这座拥有数千年历史的城市，以丰富的文化遗产吸引着世界各地的人们。在雅典，每一座古迹都讲述着从古希腊到现代欧洲的恢宏篇章。如今，在西方国家，以古希腊典籍整理和研究、古希腊文明传承与发展为特征的古典学被视为一门举足轻重的学科。国际学术界普遍认为，雅典城邦文化是西方古典学说的重要基石。以雅典为中心，古希腊文明辐射整个欧洲大陆，为欧洲文明演进奠定了基础，引领了西方文明的发展。
观今宜鉴古，无古不成今。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古希腊创造了具有自身特点和标识的文明，而雅典这座古老城邦见证了伟大先贤的诞生。
在2000多年前的古希腊，泰斗辈出，思潮活跃，涌现出一大批著名哲学、艺术、戏剧、诗歌作品。古希腊三贤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所开启的理性主义道路深刻影响了后来的西方文化演进。《理想国》《形而上学》《回忆苏格拉底》《尼各马可伦理学》《政治学》等经典著作流传至今，其核心主题经历岁月洗礼而未曾褪色，不仅极大启迪了西方后世的思维方式，而且为理解当今世界提供了深刻的历史视角。
古希腊三贤思想中蕴藏的义理与精神，至今仍被国际学术界研究和推崇。他们被视为思想的实践者而非单纯的理论家，他们对于人类起源、万物规律、天地之道的思考与发问，构成了西方“宇宙论”的起源。
谈及此，德国慕尼黑大学副校长叶翰（Hans van Ess）向记者表示，“苏格拉底被认为是古希腊第一个‘寻求普遍真理’和‘试图下定义’的人。作为西方哲学的奠基者，苏格拉底寻求事物的普遍真理、反对相对主义。在他看来，对于事物的见解固然因人而异，也会随着时间与地点的改变而改变，但事物的真理是‘永恒的不变’。苏格拉底的思想，经历了从早期对自然法则的关注到对个体和社会关注的转变，也即从早期的自然哲学转向了实践哲学”。
在西方，苏格拉底被视为与耶稣、孔子齐名的人物。古罗马著名政治家、哲人西塞罗这样评价苏格拉底：“他是第一个把哲学从天上拉回人间的人。”如同孔子述而不作，苏格拉底一生未留下著作，他的思想言行与生平事迹主要经由其学生柏拉图、色诺芬等人的书写流传下来。苏格拉底将自己喻为“一只有良知的牛虻”，把雅典喻为“一匹骏马”。他自称为“神赐给雅典的礼物”，认为自己的职责就是不断叮咬骏马，使它保持清醒、焕发精神。步入中年时，他也因此成为雅典远近闻名的人物。他的名言“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一无所知”至今仍被人们广为吟诵。他与当时雅典的许多智者辩论关乎伦理道德、教育政治等的哲学问题。此外，苏格拉底对美德的一般定义进行了探讨，最终得出了“美德即知识”这一结论。
一些西方学者如此总结苏格拉底的一生：他用生命诠释法律问题，用死亡诠释终极命题。欧洲文艺复兴时期，在一些西方学者眼中，苏格拉底的死与耶稣之死一样伟大，是一种为了理想的殉道。在近代西方，苏格拉底逐渐成为自由、理性与捍卫信仰的化身。
英国历史学家保罗·约翰逊（Paul Johnson）在《苏格拉底：我们的同时代人》一书中，勾勒了一个鲜活的苏格拉底。书中记叙了苏格拉底充满传奇色彩、波澜壮阔的生命历程。约翰逊如此描述苏格拉底：“他貌不惊人、衣着朴素，常常光脚漫步在雅典的大街上；他充满智慧，却声称自己一无所知；他生于雅典、深爱雅典，曾为雅典而战，却遭到雅典人的不公正审判，最终以一杯毒酒结束生命；他教给人们知识，并教导人们独立思考；他反对‘只有一个正确答案’；他是道德绝对主义的倡导者，反对任何不正义的行为；他是真正的谦逊与固执的骄傲的奇特混合体。”
作为古希腊另一位先哲，柏拉图出生于雅典一个显赫的贵族家庭。年轻时，他深受苏格拉底的思想影响，成为苏格拉底的学生。苏格拉底不幸受审并被判死刑的事件对柏拉图产生了巨大冲击，促使他更加深入地思考哲学问题。通过《理想国》等著作，柏拉图进一步发展了苏格拉底的思想。国际学术界有观点认为，“整个西方哲学史不过是柏拉图思想的注脚”。在柏拉图的哲学思想体系之中，最为著名的理论为“理念论”与“共相论”。柏拉图认为，现实世界是由理念世界和感官世界组成的。理念世界是永恒不变的，而感官世界是变化多端的。真正的知识来源于对理念世界的认识，而非感官经验的积累。同时，在柏拉图看来，事物具有共同属性，因为它们分有共同的“形式”或“共相”。例如，所有的桌子都有一个共同的“桌子”形式。
公元前384年，古希腊诞生了一位被誉为古希腊哲学“集大成者”、西方“百科全书式”的人物。他就是柏拉图的弟子亚里士多德。17岁时，亚里士多德赴雅典并在柏拉图学园就读。他在雅典创办了吕克昂（Lyceum）学园，创立了“逍遥学派”。马克思曾将亚里士多德称为古希腊哲学家中最博学的人物。作为柏拉图的学生，亚里士多德在师承的基础上发展出独特的思想体系。亚里士多德的学术贡献涉及形而上学、心理学、逻辑学、伦理学等多个领域，成为西方思想史上的一座丰碑。他抛弃了柏拉图的唯心主义观点，更关注对具体事物的观察和分析。
雅典城邦体制的发展和民主实践，成为古希腊民主政治的典范。同时，贸易和农业的发展促进了城市经济的繁荣。这一切为文化、艺术和科学繁荣以及智者学派、斯多葛学派等多种思想流派的兴起，提供了丰沃的成长土壤，保障了稳定的社会环境。
挪威语文学研究所所长、教授颜子伯（Jens Braarvig）向记者阐述道：“古希腊哲学家尤为强调个体尊严和社会价值，将追求智慧、秩序、德性等立身处世的原则作为理念基石。这一价值观念和规范体系在今天依然具有鲜明的指导意义。”
人们今天所能研读到的大量古希腊文本，包括荷马的《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等，被视为西方传世“经典”、人类史上宝贵的文化遗产。大约公元前8、9世纪时，诗人荷马以短歌为基础，予以加工整理，最后形成了具有完整情节和统一风格的两部史诗——《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统称《荷马史诗》。
一根盲杖踽踽独行，吟咏自己的命运，歌唱时代的变革……作为游走于雅典街头的“吟唱诗人”，荷马创作了许多作品，《伊利亚特》和《奥德赛》是其中最为后人知晓的名篇。两部作品都分为24卷，《伊利亚特》共包括15693行，《奥德赛》共包括12110行。《荷马史诗》以扬抑格六音步写成，集古希腊口述文学之大成，被誉为欧洲最早的文学巨著、欧洲叙事诗的典范。《荷马史诗》极大地影响了从古希腊伊始的西方文学创作风格，在社会史、地理学、考古学和民俗学等方面的价值也备受推崇。
《伊利亚特》与《奥德赛》均围绕特洛伊战争展开。《伊利亚特》叙述了希腊联军围攻特洛伊的故事，《奥德赛》记载了奥德修斯在攻陷特洛伊后归国途中十年漂泊、历尽艰辛终于返乡的故事。《荷马史诗》以博大精深的内容、庄严晓畅的风格、动人心弦的故事，成为古希腊文明史上不朽的经典。
此外，希罗多德、修昔底德、色诺芬等史学家作品的精妙之处，以及其中蕴藏的关乎人类道德挑战的深刻思考，为后世西方古典学研究提供了珍贵的研究文本，对后世西方人文主义思潮亦影响深远。
在人类文化的长河之中，古希腊神话的璀璨星空颇为耀眼。雅典以古希腊十二神之一“雅典娜”而命名。作为雅典城的守护神，雅典娜犹如一颗最为引人注目的星辰，为后世的艺术创作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灵感。她由“万神之神”宙斯和“聪慧女神”莫蒂斯所生，被誉为“智慧之神”。作为集美貌、智慧、威力于一身的女神，雅典娜的形象至今仍颇为深入人心，古希腊也因此被称为“世界思考的中心”。
长期以来，西方古典思想重视对客观世界和抽象理性的研究，这可以追溯至希腊古典时期积淀而成的超越感性、超越经验的哲学范式。对此，叶翰表示，古希腊思想尤为注重科学、逻辑与推理，立足于探究事物现象背后的本质。当时的雅典城邦以鼓励知识分子间的自由辩论著称，城邦街头与角落弥漫着浓厚的文化氛围。在长期的相互切磋、经验交流中，古希腊哲学家养成了出色的思辨能力。这对于后来逐渐形成的以科学技术为主导的西方文明影响深远。今天的西方现代学术体系尤为强调以经验为基础的知识，这种传统最早可以追溯至雅典的古典时期。
“康德、维特根斯坦等西方现代哲学家的思想也深受古希腊智慧的滋养与启迪，他们的思维方式以理性和缜密著称，对哲学体系的陈述方式较为系统、清晰，逻辑性强。”叶翰进一步补充说。
雅典具有优越的地理位置与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居于地中海世界的中心。这使得古希腊时期的雅典能够充分吸收埃及、巴比伦、腓尼基等古老文明的优秀成果，从中借鉴有益成分。
在与其他早期人类文明交流交融的过程中，希腊古典时代的文化成果得以进一步丰富。而古希腊文明经由亚历山大帝国，向亚洲、非洲和欧洲其他地区扩散，在世界各地得到了广泛推广与传播。
叶翰提到，在欧洲文艺复兴时期，古希腊文明得到了重新发掘和创新，获得了“再生”与“复兴”。“近代欧洲历史的序幕由此揭开，大大推动了欧洲文化、经济、科学等的蓬勃发展。值得一提的是，作为古希腊文明的一大象征，雅典艺术形式触发并启迪了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创作。”
颜子伯介绍称，自19世纪开始，柏拉图等人的著作在德语世界、英语世界、法语世界得到广泛译介与传播。许多西方学者对这些著作进行了系统编辑与校勘，并将之译为相应的现代语言，出版了大量单行本、全集本。时至今日，全世界对于古希腊思想的研究步伐从未停歇。这一过程中，现代学者们穿越至希腊古典主义世界，与古希腊先哲心灵相通、思想对话、情感共鸣。
雅典最著名的地标当属屹立在城市中心的雅典卫城。1987年，作为古希腊文明的重要载体，也是雅典最重要的形象标识，雅典卫城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遗产名录。
雅典卫城自古以来一直被用作要塞和礼拜场所等。沿着通往山顶的古道步行，从Propylaea（古希腊语中意为 “正门”）进入建筑群。在这里，可以欣赏到伊瑞克提翁神庙、雅典娜神庙（又称“雅典娜胜利神庙”）以及帕特农神庙（又译“帕台农神庙”“巴特农神庙”）。
帕特农神庙以完美的比例和建筑美学成为希腊黄金时代的象征。它是雅典卫城的中心建筑，是古希腊文明的象征，供奉雅典娜女神。帕特农神庙采用多立克柱式，以简洁和力量感著称，它的细微弧度设计被认为是建筑史上的奇迹。此外，伊瑞克提翁神庙以独特的女像柱闻名，这些雕刻精美的雕像成为古希腊的艺术瑰宝。
从卫城山上可以俯瞰雅典城和阿提卡周边地区的全景。1975年，雅典卫城开始实施一项雄心勃勃的修复计划，遗憾的是，我们如今只能从外部欣赏神庙。雅典卫城博物馆以现代设计呈现了珍贵的雕塑与文物，透过玻璃地板还能俯瞰地下的考古遗址，展现了过去与现在的对话。
若在日落时分爬上利卡维托斯山，从山顶俯瞰，雅典全景尽收眼底。在晚霞的映衬下，整个城市被染上金色，帕特农神庙在灯光映衬下更显辉煌。
雅典卫城脚下的普拉卡老城区，被誉为“众神的街区”，这里既保留了传统希腊风情，又充满了现代都市的活力。鹅卵石铺就的小巷两旁，排列着新古典主义风格的房屋、传统小餐馆和手工艺品店。漫步在这些街道，仿佛穿越到过去。
普拉卡以丰富的美食文化著称。无论是品尝希腊沙拉、炭烤羊肉串，还是传统甜点巴克拉瓦，来访者都能感受到希腊独特的饮食传统。在这里，夜晚的街头还常有现场音乐演出，增添了浪漫的气氛。
雅典既拥有辉煌的古代遗迹，也是一个充满活力的现代都市。从繁华的宪法广场到时尚的科洛娜基区，这座城市展现了传统与现代的完美融合。地铁站内的考古展览、街头涂鸦以及举办于帕纳辛奈科体育场的马拉松赛事，都展现了雅典在保护文化遗产的同时，始终保持活力与创造力。
■雅典街景
雅典独特的人文和教育体系也为世人所称道。在众多希腊城邦中，雅典拥有绝对领先地位，宽松的文化氛围使得许多人有机会接受教育。这巩固了雅典作为希腊学术中心的地位，也奠定了整个欧洲教育体系的基础。
希腊科学院希腊与拉丁文学研究中心主任阿萨纳西奥斯·史蒂芬尼斯（Athanasios Stefanis）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称，雅典自古以来便是学术与文化的聚集地。“雅典的大学、研究中心以及众多学术机构共同构成了这座城市深厚人文底蕴的重要支柱。”史蒂芬尼斯说。以雅典科学院为例，其下设多个研究中心，包括希腊与拉丁文学研究中心、哲学研究中心，以及专注于出版《历史辞典》和《现代希腊语实用词典》（基督教词典）的机构。
■雅典国家考古博物馆
这些研究中心不仅经常举办学术研讨会，还积极面向公众，通过组织讲座，普及语言学、考古学、哲学等领域的专业知识，使学术成果更加贴近日常生活，为大众开启探索希腊文化的窗口。
作为世界上最重要的考古博物馆之一，雅典国家考古博物馆收藏了多件珍贵文物。迈锡尼黄金面具、雅典黑绘陶器以及安提基特拉机械装置等展品，是希腊文化和历史的真实写照。
希腊国家科学研究中心“德谟克利特”核与粒子物理研究所研究部主任安德里亚斯·卡里达斯（Andreas Germanos Karydas）表示，雅典作为一个“活的博物馆”，通过卫城和古市集等地标，将现代人与过去紧密联系起来。通过世界级的博物馆、大学、研究中心及外来古典研究机构，雅典在学术研究与公众教育之间架起桥梁，帮助人们更深入地了解古代文明及其在当今社会中的意义。无论是对学术界还是普通公众，雅典都在持续促进对古代文明的认知和欣赏。
“希腊的古典主义不只属于欧美，也成为全人类的共同遗产。古希腊文明不仅带动了人类早期文明的起源与发展，也广泛影响了世界各地其他文化因子的产生与演变。如今，一些西方有识之士能够充分认识到古希腊文明的价值和魅力，致力于激活古希腊历史深处蕴藏的智慧、理想与精神，并加以传承和发展，用于解决西方现代转型过程中面临的种种困境。”叶翰如此表示。
本版图片均由杨雪拍摄
作者：本报记者 白乐 本报驻雅典特派记者 杨雪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
责任编辑：姚晓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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