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辽金的山西建筑风韵
学术
2024-11-24 17:31
北京
虽说去过山西很多次,但在山西省文物局的支持下,由来自北京大学、中国人民大学、复旦大学等高校的学者组成的以古建筑为主题的文化考察还是很有新奇感。说到山西建筑,大家可能会想到平遥古城或王家大院、皇城相府这样的著名景点,但我们这次的目标却是唐宋辽金时期的建筑,沿着20世纪30年代梁思成、林徽因的考察线路,充分感受当地的建筑文化以及由此体现出来的文化融合。 我们到达山西后的第一站是北齐壁画博物馆。这个博物馆是以1500年前北齐重臣徐显秀的墓地为基础,加上另外两个墓葬里的壁画综合而成。墓室里面有壁画,这本身并不令人意外。墓室的形制也比较常规,由墓室口起有一条长长的甬道,呈斜坡状通向墓室。然而,进入墓室后,壁画保存之完好、内容之奇幻,令人震惊。墓室四壁都有精美的壁画,在顶部还有由繁星和银河组成的星象图案。这些壁画中骑马武士的狩猎场景、宴饮场面中的多元乐器,都体现出古代山西多民族文化交融与发展的生动图景。尤其是壁画中对诸如风神、雷神等神话人物的描述,线条流畅、动感十足。2024年1月,我曾去埃及旅行,在著名的帝王谷塞提一世墓室的壁画中,看到墓室顶部的星空图,深深为之感动。就个人观感而言,除了壁画的规模因墓室的大小有很大差异之外,人类对星空的探索欲望、对永生的期许,则是“人同此心”的,值得仔细研究比较。 不过,既然山西行的主题是唐宋辽金时期的建筑,壁画博物馆就只能算是序曲。 山西的古建筑考察一定会被激动和失落的情绪包裹着。在去洪福寺的路上,我们先取道定襄关王庙,这座关王庙其实原先是供奉紫微大帝庙宇的一个西配殿。这个庙宇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依然存在,作为学校的临时教学场所得以保存。但在一系列城市改建和拆迁的大动作之后,西配殿便只能作为关王庙才得以保留。在这里偶遇山西师范大学的教师,他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于是有了交流的基础。他说自己现在已经在太原生活,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回定襄,回到定襄就一定会到关王庙来看一下。我们当然知道文物的历史价值,但对于一个生于定襄的人而言,这座关王庙更可以看作他思念家乡的坐标,是他生活经历的背景。 同样在定襄的洪福寺则“隐藏”在一个古堡内,经过岁月的磨洗,坍塌的土墙有一种荒野感,然而穿过土墙的门内则是一座建筑完好的寺院。大殿内金代彩塑的菩萨像栩栩如生,最为吸引人的是殿里的红脸文殊菩萨。山西五台山被视为文殊菩萨的道场,作为一位以智慧来帮助人们脱离苦海的菩萨,为什么要“红脸”,至今仍难有定论。 洪福寺地处偏远,所以目前游客并不多。我问管理者以前是否住有和尚,回答说几年前还有,但现在列入文物保护单位的寺院必须与宗教活动剥离,这对于寺庙而言,影响其实是双面性的。从积极的层面说,可以让这些古老的建筑不被人类的活动所破坏;从消极的层面说,在文物保护经费不足的境况下,这些古建筑的保护也难以真正展开。许多古建筑由于保护经费不够,除了打扫卫生、清除屋顶的杂草、更换漏雨的瓦片之外,其实很难再做什么了。而更大范围的修理,则要到国家文物局审批,从论证到拨款,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我们从定襄到了五台山的南禅寺和佛光寺,这两座寺庙因为梁思成和林徽因考察确认为唐代建筑而声名鹊起。很多去晋北做古建筑考察的人,都是因为梁思成的“吸引力”。梁思成不满意日本人对中国已经不存在唐代建筑的判断,到山西进行文物考察,最终推翻了这一结论。我在山西的时候,却感怀于梁思成和林徽因足迹所至的寺庙建筑,都被列入了全国文物保护单位。梁思成想保护北京古城的目标没有实现,但他们在山西的足迹却让山西许多文物和古建筑得到了国家的保护,成为这个时代我们去体察文化自觉的依据。 我们去南禅寺时,恰逢休息日,于是得以静静享受在这座唐代古刹和古人精神交流的机会。南禅寺被看作现存最古老的唐代木构建筑,寺庙里的菩萨像生动而富有故事性,与敦煌莫高窟的唐代佛像风格接近。说起与莫高窟的关系,据说梁思成就是依据莫高窟的壁画(61窟)中有“大佛光之寺”的绘画,而旁证出佛光寺应该是唐以前的建筑。从现有的文字和影像资料中,我们可见梁思成和林徽因曾经在大殿的梁上发现了建筑和修葺的供奉者的名字。这种留名的方式,可以让我们知道这些建筑的沿革,为这些建筑的建造和变迁的历史提供确定的依据,同时也让这些古代善心之士的名字得以流传至今,享受人们的赞美。 从五台山一路向北,我们到了应县木塔。我来过多次应县木塔,但这次却留下了不太好的感觉,主要是公园占地过大,我们这支疲惫之师从停车场到木塔,要么坐公园的摆渡车,要么只能步行。参观木塔的人很多,但因为难以看到更为直观的木塔内部的形象展示,便转道去净土寺看中国最美的藻井。 或许许多人知道,伊斯兰建筑里有最为丰富的几何图形,然而净土寺并不逊色,其中藻井的形态有六边、菱形等各种几何图形的堆叠,且整个屋顶又给不同藻井以不同的排列,构思巧妙,被梁思成称为“国宝一绝”。净土寺其实还有另一个被梁思成称为“国宝一绝”的披头散发的石狮子,可惜的是仅仅经历了不到一百年,狮子已经面目模糊,头发亦已看不出是头发了。所以,我们决定退掉在应县的宾馆,改去浑源古城,一个曾经因为重大青铜器出土而闻名的城市。 浑源至今不通高铁,质朴感油然而生。虽然主要是为恒山悬空寺而去,但实际印象较深的则是永安寺和圆觉塔。永安寺大殿中最重要的是壁画,因为寺庙原是主要搞水陆法会的道场,所以壁画的内容主要是那些护佑亡灵的儒释道各教神灵。而永安寺对面的圆觉塔是一座金代砖塔,无法进入探得究竟。寺庙的管理人员向我们介绍说,此砖塔目前的文物结论主要是由北京大学的宿白教授作出的。而这座砖塔之所以被保存至今,是因为这里曾经是浑源的公共澡堂,而砖塔恰好被用来做“水塔”。 这种文物生命延续的奇特方式,也发生在朔州的崇福寺等晋北重要的古建筑身上,有些因为曾被作为粮仓而得以保存,有些因为曾被用来当作中小学教室而得以保存。相比于那些已经拆毁的文物,它们已经很幸运了。 终于来到最后一站大同,我因为要去天津参加一个学术会议,无缘重游云冈石窟,而是去了素有全国寺庙最宽大殿的华严寺。华严寺的重建并不能说十分成功,我个人也对新建的部分不太感兴趣,主要去了金代建筑遗存的大雄宝殿和辽代建筑遗存的薄伽教藏殿。虽说建筑之宏伟并非建筑价值之关键,但在传统建筑中,宏伟则意味着要克服许多当时难以处理的技术难题,比如承重、透光等各方面因素。但以大殿中天王的倾斜度和利用手中兵器来支撑重量的做法,足以说明金代人已经掌握了非凡的建筑技巧。而薄伽教藏殿中最美的一尊胁侍菩萨,合掌露齿,上身微裸,头饰华丽,长辫垂肩,神情自然,光脚立于莲台之上,或可谓中国最生动、自然的塑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