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一代与华二代在分歧中加深了解,我为什么会支持“极左”的闺女参选?

文摘   教育   2024-08-21 18:34   北京  

编者按:大选又热,重新发这一篇文章,希望更多的华人能勇于参选,尤其是华人女性。




2020年8月5号, 闺女宣布参选Fremont学区委员。她的参选之路是在不被亲妈我祝福的情况下开始的,万万没想到的是,从此以后,我多了另外一个视角看我的世界,那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也认识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闺女。感触良多,也自认成长许多,甚至可以用蜕变来形容。



学区委员是一个为人民服务的义工性质职衔,对校区里各学校的事务有直接的参与和决策权,我们村是华人圈里出了名的好学区,重视教育的华人家长们对学区委员的选举非常重视。她与村里大多数华人家长意见相左,我也是大多数之一。华一代和华二代之间为了政治立场争得面红脖子粗的画面在我家经常出现,更多的场景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互相指责对方不可理喻,然后扬长而去。


小的认为老的自私狭隘 ,缺乏同情心,老的认为小的天真幼稚,不知柴米油盐贵, 被洗脑,他们的善良会被卑鄙的政客利用。说个笑话,去年的中期选举,我先生的投票准则就是和闺女唱对台戏,她支持的,我们坚决反对,她选A,我们一定选B,目的就是要废了她那一票。所以早在她参选之前,我就想方设法阻止,还联系了两位相识的德高望重的家长,希望他们能出来参选,然后请闺女帮忙助选,用我的方式实现社区华一代和二代的大和解。可惜我的动员功力不够,未能如愿。


既然挡不住她的参选,我和先生就与她非常认真地开了家庭会议,明确表示,她关心社区,愿意为社区服务是好事。作为家长,我们一定会投她一票表示支持,但并不代表我们同意她所有的主张,不会到朋友中积极拉票,我能做的最大的支持就是发个朋友圈鼓励年轻人参政。


我的邻居太太,心脏科专家胡医生知道闺女参选后,立刻表示支持,并且找她深聊了一次。聊完告诉我:“一听说她要参选我就表态支持,虽然明知道和她会有很多分歧,但这样品学兼优的华二代愿意出来服务社区太难能可贵,一定要支持。和她谈完,现在感觉她将是我们学区最合适的学区委员人选,她从小在这个学区念书,对在校生的状况非常了解,对学区的运作也熟悉,只有她能够啃我们家长以前很难啃动的硬骨头。” 我表示感谢,但心里明白,这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我不希望她当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也完全不认为她会当选。



闺女在我们村家长眼里不算个新人,华人家长群里的一些家长对她并不陌生。大概两年前,许多家长因为不满学区早期性教育教材内容与学区发生了争议,闺女和她的朋友们,基本都是这个校区出来的孩子们,为了学校保持住性教育课程参与了讨论。我家孩子们都过了这个年龄段,所以刚开始没有特别关心。后来发现,年轻人和家长们的意见非常对立,打听了一下,她主要是为了保持这个课程,对于教材的选择还需要沟通各方,严格删选。我知道许多家长(有些还是我的好朋友)对她有意见,但琢磨着大方向没毛病,就没再跟进,印象中,家长们对最后的结果不满意,各个家长群里充满了对华二代的失望。


随着选举的进行,各大微信家长群里开始了各种对她不认可的讨论,所有的不信任都是从两年前关于性教育的那场争执开始的,对她的评价也开始越来越偏离主题。说她是极左分子,幼稚,性取向混乱,不知道自己是男是女,同性恋,双性恋,作风不正派,长相恶心,出卖华人利益,踩在学弟学妹身上讨自己的政治前途,工作三年了还吃喝在父母家 ,经济和人格都不独立,怎么做学弟学妹的榜样?批判她父母没好好教育孩子,替社区制造了这么个公敌。要求我们把孩子撵出家门,撵出社区,不要祸害他们的孩子,等等等等。


闺女是民主党,言论偏左是肯定的。我也讨厌民主党许多政客假惺惺,甚至可笑的政治正确,所以闺女要在我们这个选区获胜概率是极低的,受到攻击也是难以避免的,早就有思想准备,但没想到我自认水平极高的家长群,会出现这么低级的人身攻击。看到这些评论我当然不好受,几次忍不住想出面澄清。我一个思路非常清晰的律师朋友告诫我,对闺女,对我们家庭最大的保护就是对这些攻击不予理睬。亲妈的任何辩护都会被理解为护犊子,毫无公信力,于事无补,而且还越描越黑。我慢慢冷静下来,过了最初的慌张阶段 ,坦然许多,只希望选举早一点结束,恢复平静生活。


与我的沉默截然不同的是我的邻居胡医生,她深入了解 了当年关于教材问题的争论,发现家长们对闺女有极大的误解,她至始至终和大多数的家长意见没啥出入,而且在最后的教材选择投票时投了家长们期望的PPP教程,只是寡不敌众,最后投票结果是家长们非常不认同的3R教程。胡医生开始出面在各大家长群里替闺女解释,她的辩护立刻引来了嘲讽,一个智商那么高的医生居然会被个邻居丫头欺骗, 她说她投了PPP,你就信啊?胡医生斩钉截铁地回答,这孩子我看着长大,人品绝对没问题,她说她投了啥,我就信她投了啥。


投票当时在场的学区委员和一些当时非常积极的家长代表也在群里,集体失声。倔强的胡医生去翻查了学区的资料,找到当时的投票记录,发到家长群里供参考。


这一点让我很意外,印象中闺女和家长是很对立的。闺女注意到我的意外,她的感觉更意外:“妈妈,两年前就跟你说过啊, 仔细看完两套教材后,我认为它们大同小异,各有千秋,家长喜欢PPP我就投了PPP。如果硬推另一本教材,家长为了抵触会选择不上性教育课,这个就有悖于我想让孩子们有性启蒙教育的初衷了。我和你说过几次了,你怎么都不记得了?” 是啊,我怎么不记得了呢?我只记得家长们对最后的投票结果很失望,连带着对他们这一代都很失望。也许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她会和家长有效沟通,就凭饭桌上和我们对着干的模样。有趣的是,尽管胡医生再三把记录散发到各个群 ,隔三岔五的,还是有人出来说教材的事儿,还是一模一样的声讨。至今我聊到的每一个家长朋友都表示不知道她投了PPP,虽然他们也在群里,虽然他们好像也看到了胡医生发了些啥东西。哎,原来人的记忆会自动绕开不愿相信的真相,用道听途说或想当然画出一条自圆其说的完美曲线。思维真是奇妙的物质。


这个事件让我对闺女的看法有了一点点的转变,开始愿意认真听她的见解,我们之间的交流也随之舒畅一些,之前一谈政事就翻脸的局面开始稍稍纾解。正当母女之间的信任日渐增强之时,家长群里的一张截图给了我当头一棒。


那是闺女在脸书上有关支持BLM上街游行抗议的一段发言,她几乎疯狂的言论被红笔重点画出,鼓励针对大百货公司的打砸抢。我看到截图的瞬间就火冒三丈,冲到她跟前怒吼:你这说的是人话吗?!在我的记忆中,用咆哮的方式和她讲话这是第二次,第一次还是她小学二年级时候的事。她非常惶恐地望着我, 等我的嗓子都快喊哑的时候她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没有立刻反驳,而是先倒了杯水递给我,才慢慢道来 :妈妈,你只要再往下看几行就知道我的意思了。那些话我是针对煽动大家上街打砸抢的人说的,我是想告诉他们这样没用,真心想帮黑人就应该上街和平游行,阻止打砸抢的恶行发生,比当键盘侠煽风点火增加仇恨实际得多。我的思维再一次开始混乱,她不是支持上街闹事的吗?她不是支持defund police吗? 为了这些观点我们不是还在晚餐桌上闹得不欢而散吗?但依稀感觉这些劝阻的话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儿听过,是不是就是在那个不欢而散的晚餐桌上?


我的手机叮咚叮咚的,微信信息不停地进来,扫了一眼 ,有两个朋友私信我同样的截图,不约而同地夸赞闺女说话有理有据,情商高,看来他们是比我多看了几行。回到家长群里,发现胡医生替闺女辩护,舌战群雄,已经吵得不可开交。我突然感到非常惭愧,当我在对闺女咆哮的时候,我的邻居第一时间在群里指责断章取义,我的朋友去脸书上查找原文核实并及时告知,而我,除了愤怒还是愤怒,其实和群里那些与胡医生互相指责的家长没有一点点区别。他们是大多数,而我从来就是在大多数中寻得安全感的一员。与我而言,少数是孤独的,是没有认同感的,也就是错误的。很明显,我现在已是少数,被我一直赖以归属感的大多数毫不留情地剥离。


被我的群体抛弃的我开始真诚地聆听,虽然她只是在重复,但我却感觉是第一次真正听见她的声音。她认为黑人不停的抗争最直接的作用一是告诉主流他们现在艰难的处境 ,二是不断地提醒社会对他们的不公,用这些原罪获取政策向他们倾斜。她同情黑人,认为弱势群体需要得到帮助。同样的,我们华人虽然整体经济条件相对优越,但从人口数量上来说,是绝对的弱势群体。政客们的任何政策不需担心我们华人的口味,我们的声音可以忽略不计,所以我们的总统可以顺口就说出kung flu而不用担心华人的处境。生活在华人众多的湾区,特别是生活在微信群里的我,很难感受到主流处处存在的对华人的歧视。


黑奴的存在是美国曾经的黑暗历史,在教科书里一遍一遍地提及。而排华法案呢?有几个美国人记得?我们生活在全美华人最聚集的湾区,许多学区都有我们华人面孔的学区委员,我们应该团结一致,把排华法案放进我们的教科书,让华二代三代们知道,他们有技术移民和投资移民的父辈,也有曾经为修建美国铁路受到及其不人道待遇的祖先。我们这几代是美国的一部分,我们被奴役过的祖辈更是美国不可遗忘的一部分。这部分历史可以在 我们学区的历史教科书上出现,可以在附近华人众多的学区出现,只要我们团结一致,可以在加州普及,可以在纽约普及,最终成为美国历史教科书上不可或缺的一章。善良的美国人民终将了解到华人移民对美国的贡献以及曾经受到不公平待遇,只有到那个时候才有可能争取到政策上的庇护,用法律来保护我们不被歧视。


当然,她也意识到她在脸书上的贴容易被误解,几个月前的她完全不担心被误解,他们这一代已经习惯了被我们误解。但现在不一样了,竞选公职应该尽量减少误会。她的竞选经理要求她把帖子删了,她没有照做,任性地设为暂时隐蔽。但随着帖子的消失,她打砸抢的形象也随之坐实,满天飞的各种截图被肆意解读。虽然做过多次解释,但不愿相信的人永远也不会听到她真实的声音。社交媒体的误导,和群众的盲从在过去的一个月我是看得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对于社交媒体上的一些讨论或者对她的攻击不再冲动,越是煽动性强的字眼我越是能冷静面对。


家长群里对她最不满意的就是她明确表态要取消校警。要是没有之前的铺垫,我不会去听她怎么说,根本就不用听。被‘极左洗过脑’的她,当然是响应脑残的defund police政策,把咱村也变成西雅图那样的“自由区”。这一次我选择主动找她了解情况,结合群里的讨论做出自己的判断,再也不盲目相信别人的铮铮有词。


她体会到了我的真诚,用极快的语速开启了她的滔滔不绝,好似想把这些年所有错过的倾诉补全。作为从这个学区里出来的校友,她深知数学跳一级意味着什么,也深知每多一门AP在升学时的优势,学区应该为孩子们提供最大可能的便利。但在她眼里,学生们最大的无助是心理健康问题。家长们看到的,就是出事的那几个,但也都是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学区的数据会比家长们知道的严重一些,但过来人都知道,情况远比我们知道的更糟糕。肉眼望去,学生中几乎一半以上有过自杀的倾向,而当他们有困难时,第一个求 助的绝对不是家长和老师。同学间甚至会自发成立自救互助小组,有情况时互相捞一把,她和弟弟都曾参与过解救想不开同学的行动。我们的校园治安不错,校警基本是闲着,于是每当学生有心理健康需求时,校警会出面临时充当心理咨询师,安抚学生情绪。这基本就是校警为学校实实在在做的事,既不专业,也不是他们的工作范围,纯属帮忙。


有趣的是,当真有校园枪击案之类发生时,校警完全有权利不抵抗 ,需要做的就是及时报警,得到警力支援,所以基本就是个摆设。为了这个摆设,学区每年要花费80万,市府也会相应补贴80万左右。这些都是我们纳税人的钱,现在学区经费紧缺,钱应该花在刀刃上,请专业的心理保健师,预防各种危害发生,而不是花钱请校警等着事情发生。都是钱闹的 ,有钱的话谁不想请保镖保障孩子的安全,这不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嘛!除了这80万,还需要筹集更多的资源, 增加社区服务义务组织。


现在彻底明白,她要取消校警和defund police一点关系也没有,非要把这两样绑在一起,也是先入为主的禁锢思维,解不解得开,全看各人对她的信任,可惜极左的帽子早就戴在她头上,挥之不去。


事到如今,我已不再惧怕家长群里对她的任何攻击,每一条所谓证据都能成为更多了解她的线索,得到的是更深的理解和信任,虽然至今我们还有不少分歧。拿16号提案说事吧,我基本明白这不是所谓的AA制,没有配额一说,只是在提供机会时除了硬性的考核指标,还要照顾到一些弱势群体的实际困难,参考的元素里有财务状况,家庭教育背景 ,肤色等等。和华人家长的直接利益冲突就是孩子在申请加州大学时,会因为肤色而降低录取率。我们华人向来注重教育,这种法案必然遭抵制。闺女却完全赞成,她认为16号提案更能体现择优录取,因为弱势群体的考分比咱华人补习班里出来的考分更有含金量,学校完全可以收一个贫困的, 分数比我们低很多的孩子,而不收咱的孩子,这样才是真的公平。


眼光放远一点,将来政府招标,华人头顶上的玻璃天花板都可能因为16号提案化解,她有一堆数据佐证,我也就不一一详述了。所有的依据里,还透露出一种观念,就是好大学多的是,不要挤破头要那几所,其实到最后都差不 多。我觉得她说的还都挺有理,也基本同意16号提案背后的逻辑,但它的确降低了我们华人孩子申请州大的竞争力,对认真念书的乖孩子不公平,对倾全家之力培养孩子的努力不公平。这些不公平需要决策者看到,听到,所以我还是会坚决投NO!闺女尊重我的选择,我也理解她的决定。母女第一次为了不同的立场和主张愉快地交谈,分歧没有加大我们之间的代沟,畅所欲言的沟通让我们更亲密无间。


感谢闺女的参选,让我大开眼界。感谢好邻居胡医生毫无保留的信任,平心而论,如果是她家闺女出来选举,躲在大多数里寻求安全感的我绝不会像她那样“奋不顾身”,没她那样的勇气,更没她那样的底气。感谢所有护着她的叔叔阿姨。她在这个城市出生长大,这里有她多彩的少年回忆,你们的信任和鼓励更会是记忆里一个特别明亮的色系。感谢所有的异议,让我更全面地了解了闺女,也看到了一个更开明的自己


这是我和闺女的故事,也是辛苦打拼的华一代和二代之间的故事。我想对我的一代朋友们说:我们的二代有我们的勤劳勇敢,有我们的聪明能干,还有比我们更高的眼界和更开阔的胸怀。


作者Julia,韦尔斯利毕业生沈静雨的妈妈。沈静雨于2017年以最高拉丁荣誉(Summa Cum Laude)毕业于韦尔斯利,专业为Computer Science,毕业以后一直从事编程工作。她今年参选学区委员,她妈妈作为华一代,记录了她的参选以及华一代与华二代的沟通交流与冲突和解。华人在美国,参政的并不多,年轻的沈静雨从竞选学区委员开始参选参政,让我们拭目以待,并衷心祝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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