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升五级
我在乡下工作的时候,认识一个同事,名字张好古。大家背地里给他起了个诨号,戏称张大笨。好古是恢复高考后首届泰安农院的本科毕业生,据说在他当年大学毕业时,学习成绩异常优秀,被学校推荐到更高级别的大学深造,那是当年无数学子梦寐以求的好事,好古并未按照老师的意愿攻读硕士。
好古出生在湖西乡下,湖西县是典型的农业大县,地处华北平原腹部,自给自足时代,原本富庶之乡。古时候,这里是舜帝老师单卷和孔子高徒巫马施、密子贱等名人圣贤的久居之地,也是大汉吕后吕雉故里。梁孝王台雄踞城中,荆轲首级丧葬乡野。此处人杰地灵,四省交界,八县通衢,文人骚客多有光顾,留下诸多脍炙人口的美文佳诗。随着经济大潮的冲击,这里一度没落。当然,如今的的这一片古老的土地,又重新焕发勃勃生机。
好古就生长在这片土地上,家有六口人,父亲接近失明,基本丧失劳动能力。母亲轻度痴呆,做事常常丢三落四,孩子尚小,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所需费用不少,生活的重担压在好古和妻子身上。他的祖辈也曾经辉煌过,曾祖父做过县丞,祖父不愿为官,终身从事教育,名徒无数。天不遂愿,到了好古这一代,却成为贫困户。好古考上大学之前,已经结婚生子,在生产队做记工员。家里的孩子,一个在邻村读小学,一个在本村育红班,妻子忙里忙外辛苦地照顾着家庭,还要跟着社员参加集体劳动。有好古在家帮衬着,小日子过的还算马马虎虎。恢复高考那年,好古本着试一试的态度报名参加高考,竟然被录取了。好古拿到录取通知书,在家哭了大半夜,他知道家里经济拮据,拿不出读大学的费用。幸亏乡邻劝导,亲戚接济,才去学校报到。读大学的费用,基本靠勤工俭学获取。
在泰安读大学时期,每逢周末,好古都要回家帮忙。他借用同学的自行车,从济宁火柴厂顺道置办一大箱子火柴,送往家乡附近的代销点,赚取外快,以便补贴家用。从学校到老家隔着济宁市,来回几百公里,好古从不嫌累。考入大学的第二年,农村已经实行生产责任制,好古家里还分有十亩责任田,那时候机械化程度不高,农活基本靠手工劳作,妻子实在忙不过来。一晃四年,好古大学毕业,为了照顾家庭,好古婉拒了学校的推荐,在师长和同学们的惋惜声中,拿着派令,到本县农业局报到入职。
接待他的是县农业局秘书,见到工作派令,两眼直放绿光。时下农业局正缺乏专业技术人员,大学本科生着实属于凤毛麟角的稀罕人才,办公室主任连忙把好古引荐到到局长那里。在局长办公室,局长详细询问了好古的学习情况,当即安排办公室主任,让好古负责全县的农业技术推广工作。好古并不承情,一再强调家中的困难,央求局长让他回到老家的乡镇上班。局长惜才,几经挽留,也未能打动好古去乡下工作的决心。领导无奈,只好答复了他的请求,把好古分配到乡镇农技站,做乡村农业技术员。
那是一个叫终元的千年古镇。倘若在县城留不下来,非得下乡的工作的话,便争相到终元镇。终元镇距离城里不算太远,因三国时期的曹操和大汉开过皇帝刘邦都在此生活过,自古名气很大,连乡镇名号终元二字,都与这这些名人有直接关系,在这个乡镇工作的人都有一种优越感。好古轻而易举地走进终元镇政府的大门,成为当初人们羡慕的乡镇干部。
当时乡镇干部的主要是按照县委的意图,在辖区内开展民间纠纷调解,协助县委做好土地管理和调整,挖河修路,提留征缴,计划生育等各项工作。不论你是哪个级别的干部,抑或是七站八所的一般工作人员,也要参与镇政府的这些日常工作。为彰显重视知识分子,好古到终元镇农技站工作不久,经党委研究,并报上级部门批准,便任命好古做了终元镇的科协主任。关于张好古连升五级的故事,我就删繁就简,从他任职终元镇科协主任那个时段开始。
科协这个机构主要是开展学术交流,活跃学术思想,促进学科发展,推动自主创新,弘扬科学精神,普及科学知识,传播科学思想和科学方法。捍卫科学尊严,推广先进技术,开展青少年科学技术教育活动,进一步提高全民科学素质。反映科学技术工作者的建议、意见和诉求,维护科学技术工作者的合法权益,促进学术道德建设和学风建设,促进科学技术成果的转化,开展民间国际科学技术交流,开展继续教育和培训工作,兴办符合中国科学技术协会宗旨的社会公益性事业。从科协的这些职能来看,乡镇一级的科协显然比较虚,其工作仅仅是书面定义而已。很显然,科协主任在乡镇一级没有具体的本职工作,好古主要是协助其他人员做乡镇的日常中心工作。
科协主任虽然不是什么鲜亮角色,但也属于中层了。当时乡镇采取分片治理,终元镇也不例外。按照常规,全镇分片划分成六个管区,好古被党委安排到东北管区任职管区主任。东北管区下辖八个行政村,一万四千余人,这个管区与江苏搭界,很早以前属于三不管的地方,在这里当管区书记,必须是硬角色。好古所在的管区管区书记是一名退伍军人,转业前是部队的副营职干部,文化层次不高,却踏实能干。转业终元镇后,因编制问题,上级组织并未安排相应的实职,只让他享受副科级待遇。转业军人并未因此躺平,仍然像像在部队一样,踏实能干,这一点得到镇领导的赏识,通常被任命为管区书记管理一方。为促进这个管区的整体工作再上新水平,在夏季提留之前,党委就任命好古做了退伍军人的帮手,担任管区主任。这样做的目的,一是让好古尽快适应基层工作,在工作中得到锻炼,二是弥补退伍军人的文化不足,确保管区工作有板有眼。
好古入职管区主任的第一次大型活动,是夏季提留工作,这在乡镇是一场硬仗。退伍军人安排好古去村队提前告知任务数目和完成时限,并让管区的工作人员老白一同前往。那时乡镇没有电话,更别说手机了,连可以接受文字信息的BP机,都是几年以后得事情。通知村队到乡镇开会,得工作人员逐村找支书口头传达,何况是告知存对的提留征缴任务,必须将任务分解提前送达。
在乡镇召开征收提留动员会之前,要求各村村干部按照乡镇的分配任务做好分配方案,提前处理征收其间可能发生的矛盾,确保各个村队用最快的速度完成征缴任务。所以最早知晓政府分配给自己村队的任务数量,并把任务肢解给农户,是管区内各个村队主要负责人最为关切的事情。任务数量是乡镇财所提前按照人口和负担地亩预算好的,统一给管区书记,然后逐一告知村队负责人。
好古带着分配方案,骑着刚买的永久牌自行车,在老白的引领下去村队下通知。为郑重其间,好古事前还是做了功课的,他把八个行政村的任务清单逐一放入牛皮信封内,并写上村队的名字。带上这些写有名字的信件,便开启了赴村队下通知之行。
走出镇政府大门,好古忽然想起自己并不清楚各个村队支书的家庭住址,便询问道,谁带我去支书家啊!老白在他前面正准备骑上自行车前行,忽然听到好古的问话,赶忙应答:“是我,老白”。好古看了看老白,自知问话不大对头,遂自嘲道,你看我晕的,咋骑着驴找驴呢。老白听后也未直接搭腔,心理却很不痛快,心想,这个张主任说话咋能粗俗,还是个大学生呢。因彼此并不熟悉,老白也没和好古主任计较什么,其实老白内心多少还是有些不悅。
一路前行,一路奔波。老白在乡镇工作多年,他对支书的家非常熟悉。他在前面带路,也仅仅是带路。任凭好古分发信封,关于其它的事情并不多言。不到中午,分配方案就逐一送到村队。俩人一言不发的骑车返回镇政府,各自回镇政府等待食堂开饭。
好古进屋子洗了洗手,腚尚未沾椅子,便听见管区书记咋咋呼呼的训斥老白,你咋领的路?把张庄的任务清单送到王海去了,幸亏王海的支书头脑清亮,知道本村的地亩数量大,人均两亩多地呢,张庄人均才一亩半地,按照往年人地各半的分配惯例,即使镇政府今年不增加提留数额,至少也得和去年持平,何况乡镇新修了东风路,县里只拨付了部分资金,剩余的的需要乡镇自筹。很明显,今年的提留任务咋着都得比去年高才是,王海的分配数量却比去年少了许多,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我去财所核对了一下,发现王海的提留数量原来是张庄的。老白啊,你是老同志了,工作一向负责,今天怎么连领个路都出差错。此时的老白气的翻白眼,小声嘟囔道:书记大人,去支书家的路,我很熟悉,绝对不会有错,任务清单是好古主任亲自交给支书的,或许他把分配方案装错信封了。
说话当儿,八个村的支部书记来了一大半,他们都反映分配方案可能有问题,给农户的二次分配以此为依据,将来完不成乡镇的分配任务是小事,倘若有些村队的老百姓因今年的提留增加的离谱,就会心生不满,到时候集体抗缴就麻烦了。管区书记感觉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赶紧让老白喊来好古,拿着这几个村的提留分配方案去财所核对。结果三人全都傻了眼。原来这六个村的数量相互张冠李戴,都弄错了。幸亏发现的早,还未造成不良影响。可管区书记对好古产生了不好的看法,觉得好古做事太不靠谱。印象终归是印象,俩人共事才刚刚开头,管区书记并没有批评好古,只是勉励了几句,让他在今后的工作中细心一点,免得再出低级错误。
在镇村干部的努力下,提留征缴很快进入了尾声。接下来便是对未缴纳提留的钉子户进行突击。大家对欠缴户的原因心知肚明,这些欠缴户大都因为对村干部有意见,故意拖延不交。这项工作对乡镇大多数干部来说,倒不是什么难事。他们一方面去化解欠缴户与村干部之间的矛盾,耐心做钉子户的思想工作,另一方面也真抓实干,就地解决一些老百姓关注的问题。对于那些实在做不通思想工作的,就采取强制措施,要么牵猪赶羊,要么强行窊粮。总之,干部们要使出浑身解数,想尽千方百计,设法把任务完成。在这个过程中,好古表现的很差,按照管区书记的后来的说法,就是要跑没跑,要咬没咬,空有一张大学文凭,在实际工作中,没有实际用途。
时光如梭,好古跟随军人书记干了一年的管区主任,期间经历了秋季土地调整和冬季人力挖河,好古的工作能力似乎没有提升。至于让他处理乡间邻里纠纷,更是无能为力,他不插手,问题也许还好解决,只要好古插手问题处理,其结局适得其反。好古在这期间,唯一得到提升的便是喝酒,酒量明显增加了许多。
次年春节假期之后,实行竞争上岗。镇党委精心挑选了六个管区书记,由管区书记挑选管区工作人员,镇内所有管区书记似乎都知道了好古仅仅是个花瓶而已,没有一个管区书记愿意和他搭班,连做一般工作人员,都不愿意点名要他。
好古一下被凉了起来,只好专职做他的科协主任,除了偶尔去县城参加科协方面的会议,再没有其他的具体工作。好古不参与管区的其他工作,倒落得清闲自在。每次点名之后,他便骑车回家帮老婆料理家务。偶尔想起自己处境,也是抿嘴一笑。农闲时,好古也邀请几个自认为合得来的同事小聚,说些与工作无关的话题。平时实在无聊了,便写一点豆腐块文章投送省市报刊,偶尔也会刊载。领到稿费便请同事喝酒,喜欢白吃饭的人,经常围着他转悠,老是盼望能喝到好古的文字酒,并不在意他的实际工作能力。
后来镇政府主要领导也不让他参加每天的点名了,认为还不如让他一直在家呢,省的他在政府大院里晃来晃去,扰乱军心。那时候还没有吃空饷这个名词,对于有些人不上班领工资,也属于正常。日子就一天天过下去,好古倒是落得优哉游哉。
人们似乎忘记了好古这个人的存在,之所以又想起他,是因为镇政府要进行换届选举,按照上级要求,换届必须实行差额选举,新进候选人还得具有大专以上学历,思来想去,要确保实现组织意图,最好让好古进入候选人序列。经镇党委讨论研究,最终决定,让不大上班的好古进入了乡镇领导换届选举名单。
通知好古来政府正常上班的时候,自己并不知道其中的缘由。给他下通知的是党委秘书。秘书告诉好古,你是大学本科毕业,组织上看好你,所以理所当然的是今年乡镇领导换届的候选人,好古听后激动了好久,认为时下还是有伯乐的。
对于好古的看法,政府大院的人们还是不以为然。有喜欢多事者私下找到好古聊天,谈到到差额选举之事,煞有其事的告诉好古:“候选人李仕工作作风粗暴,凭借自己是政府主要领导的远房亲戚,非常傲慢,与其他干部相处的关系也不好,这次你只要在选举前夕,给代表们每人买一盒两元一包的大鸡烟,必当选无疑”。好古听后信以为真,果断买了几条大鸡烟,连夜骑车秘密送到人大代表手中,除李仕之外,每个人大代表获取两元一盒的大鸡烟。
好古每到一个人大代表家里,见面后,似乎都在重复一句话:“我知道自己是不胜任镇政府班子成员一职的,组织上让我当差选呢,如果在选举时,我的得票数目是零,面子上也着实不大好看,我不希望当选,只盼望您能投我一票,免得到时候太难看,算我求您啦”。或许是大家真的看不惯李仕的日常嘴脸,也或许是那些大鸡烟和苦情戏起了作用。好古真的当选了,成了终元镇建镇以来唯一一个具有大学本科学历的副镇长。
选举结果公开,人们多少还是有些哗然。既然是人大代表选举出来的副镇长,谁也无权作废。大家围绕着好古,除了祝福之外,便告知他“当领导干部了,今后就得有个官样”。好古问众人,咋着才有官样?有人戏遣地告诉他,“平时走路的时候要昂首挺胸,最好双手要倒背在身后”。好古想想也是,哪个当官的不是这样呢?暗地下决心练习官样。于是在人们散开之后的那个有月亮的夜晚,月光下多了一个倒背着手,昂首挺胸来回走动的人。
自从当上副镇长,好古自信了许多,腰杆比以前明显挺直,月光下练习倒背手走路的姿势,也自然了许多,有了些许当官的模样,处理问题的本事似乎长进了一些。刚上班看不起他的人明显减少,请他喝酒吃饭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或许是天生喜欢酒局喝酒,酒量在不知不觉间大增。政府大院里面,能喝过他的人最多不超过三人,他被大家奉为酒神。在酒场上,好古凭借他的大学文化和文字功底,加上他无敌的酒量,使他成为远近闻名的酒场高手。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好古也有喝酒出洋相的时候。在一个中秋节的中午,按照通常做法,作为下属,过节的时候,一般要给单位主要领导送点心意。好古也不例外,何况现任镇政府主要领导是老婆家的远房亲戚,虽然属于驴尾巴挂棒槌的那类,因领导与好古同在一个单位工作,平时也没少照顾自己。好古是懂得知恩图报的,趁着中秋假期,他从代销点里购置一箱单父大曲,又精心挑选了一提当地有名的月饼,骑车直奔领导家去。
领导在单位早早安排好中秋假期值班人员,便让司机送他回家休息一天。刚到家不久,看见好古备礼而来,觉得好古还是懂得人情世故的。此时的领导内心很高兴,加上平时也喜欢酒局,随安排夫人炒几个小菜,留下好古开怀畅饮。二人酒逢对手,一下忘记在单位相处的拘谨,边喝边聊,海阔天空。从工作到家常,从评价时事到八卦单位熟人,不到一个小时的空儿,俩人竟然报销了三瓶半月台白酒。正在兴致头上的领导还要再开一瓶,被好古制止,领导夫人也在一旁劝说,许诺下次来了再喝。
好古准备起身回家的时候,领导给好古拿了两瓶黑罐单父特曲作为回赠,因好古的皮革包太小,装不下两瓶带盒子黑罐白酒,随撕掉外包装盒子,硬硬地塞进皮包里面。或许是酒精的作用,好古并未多加推辞,摇摇晃晃的骑上自行车返回。
领导的家和好古的家有一段距离,路是乡间原生态小路。好古骑车在路上一路颠簸,一不小心,车轮轧到了一截半头砖,好古一下摔倒在地。自行车重重的压在身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推开身上的自行车。正在无奈之际,忽然看见自行车车把砸破了那个装酒的皮革包,一瓶黑罐也从包里滚了出来,碎成几半,酒水正在往外咕咕流淌,往地下渗透。此时的好古两眼发光,用尚能动弹的一只手,端起破裂的黑罐,把里面残存的酒一饮而尽。说来也怪,盛有酒水的陶瓷残片的酒,被好古一口气核下之后,或许是酒精刺激的作用,浑身竟然生发了无穷的力量,他猛地推开压在身体上的自行车,瑶晃着站立起来,扶正自行车,又开始赶路。
骑行自家的村口,好古似乎忘记了回家的路。看到路旁站着几个闲聊的村民,忙问到:“知道好古的家在哪里不?”。路旁的人看到好古的脸色红扑扑的,说话还喷着酒气,知道他一定是又喝醉了。随戏谴着回复他,“你是找好古吗?他死后都过罢三年啦,到哪里找他去”。好古听到路人的回答,气得翻了翻白眼,突然一下又想起回家的路,便晃晃荡荡的朝自家奔去。
行至自家门口,看见大门开了一个缝,好古并没有下车。他用自行车前轮直怼大门,顺势把自行车骑进院内。好古的媳妇为了增加收入,在家养了一头老母猪,刚下崽不长时间,一窝子小猪正在院内溜达,被撞门的声响惊到,四处散开,满院乱窜。一只小猪正好碰到好古的自行车前轮,自行车突然倒下,把好古弄翻,四足朝地,一下来了个嘴啃泥。
好古一下清醒,转身从地上跳起来,脑子里还回荡着在村头被人戏谴的火气,他站在院子里瞅了瞅,看到门后的抓钩,顺手举起,朝着吓傻的小猪就是一抓钩,小猪凄然惨叫,登时一动不动。解了气的好古也不理会猪的死活,直接奔进卧室,呼呼大睡。
老婆从地里干活回来,看到眼下的景象,瞬间明白一切,做好晚饭,伺候好一家老小,并未喊好古起床吃晚饭。好古酒醒之后,知道理亏,也没有和老婆较真计较。
翌日开班,好古叫了几位酒友去他房间品尝卤猪肉,喝酒时大家才知道好古在家里的壮举。此事传开后,爱好八卦的同事,纷纷为其虚构续篇,说是晚上好古欲行夫妻之事,媳妇实在躲不过,只好随他折腾,结果下面还没感觉,装满酒精的肚子却经不起晃动,一股酸臭从口腔喷薄而出,吐了媳妇一脸,媳妇恼怒,从此好些日子,都没有主动搭理他。
这个故事在乡镇广为流传,一时成为好古的饮酒佳话。前面的文字已告知诸位,好古的工作能力很一般。即使后来推举为副镇长,其能力也没提高多少。但是他喜欢饮酒,身边多了些许狗朋狐友。民主推荐正科级人选的时候,好古的民意推荐票还真的不算少,加之主要领导的特殊照顾,在新一届乡镇班子换届中,好古还是晋升到政协主席一职,成了妥妥的正科级干部。
我和好古相识,就是在他担任政协主席的那一年。我从一个小乡镇的副镇长,被组织上调配到那个乡镇当党委副书记。负责农业和政法工作。镇党委包片分工的时候,我和好古共同包保一个管区。管区书记是新提拔的组织委员,工作积极,能力也强。管区的日常工作很少让我们包管区的费心。但是管区内有酒局的时候,还是会喊我们到场的。虽然我不擅酒,每逢管区书记叫我,只要能脱开身,也都会去捧场。管区举办酒局,大都由村队买单,至于酒局上吃什么菜,喝多少酒,基本上都是我和管区书记俩人说了算。
出来乍到的我,还是比较尊重好古的,特别是在和他一同参加的酒局上。好古是镇政协主席,在那个年代,算是退居二线。但毕竟也是实职正科,何况他还辅助我分管农业那一摊子事。起初每逢有人在酒局上戏谴好古的时候,我都会阻止。后来因为好古对待我也是有些过分之处,特别是在正事上太过于嬉戏,我也默许别人在酒局上对他惩戒。所谓惩戒,无非就是让他多喝酒少吃菜而已。
一次去一个偏远村子征收挖河款项,那个时候,年年都有挖河任务,所需款项根据负担地亩折算,人均摊派。到了吃午饭时间,村子里还有一些户未按数交齐。我和管区书记商量着不回政府了,来回得两三个小时,太耽搁时间,决定在村子里随便吃点饭,饭后继续入户征收。支书夫人做了凉调黄瓜等一些时令小菜,管区书记从饭店要的几个菜还未送到。支书夫人端来小菜,支书建议喝点酒,我和管区书记都不同意。下午还得入户催缴,让老百姓知道工作时间饮酒,影响太坏。可好古望着桌子上的酒瓶,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眼神,我知道他的酒瘾又犯了,便默许支部书记开一瓶了事。
酒瓶打开后,支书把酒倒入一个空碗。我建议轮着喝,今天喝完这一瓶酒就吃饭。盛酒的碗在大伙手中轮番着递进,如同小时候传送沙包一样。酒碗传到谁的手中,谁就抿上一口,即使酒量大一点的同事,也不好意思多喝。我清楚的看见,别人只是象征性喝一点,轮到好古喝的时候,他都是猛吸一口。这一瓶酒别人还没有感觉,可好古已经有了八分醉意。喝完一瓶酒,饭店的菜还没送来。干等着也是急人,于是便让支书又开一瓶。好古一看又开一瓶,十分高兴,于是继续大口喝着。等到饭店送来菜的时候,好古已经晕的不成样子。就这样,一顿饭下来,好古几乎只吃了点黄瓜凉菜,不知道这顿饭还安排了鱼和肉。当然下午入户催缴,我是不会让他去的,只让其它同事前往农户家里,安排他在支书家睡觉休息。
在乡镇工作,这样的酒局还不算少。好古似乎接受了全场一瓶酒就喝醉的教训。再次喝酒的时候,他便和其他人一样,轮到该自己喝的时候,也不再猛然喝上一大口了。一瓶酒喝完后,便结束酒局,开始吃饭。好古十分不情愿,可他自己又主宰不了喝酒的总量,只好悻悻地吃了两个馒头。有了这次教训,再遇见和我们在一起吃饭喝酒的时候,他也不管酒局是否只喝一瓶,只要是用大碗轮着喝,他都是率先醉倒,很少能吃到酒局中的硬菜。
在政协主席的位子上,好古还是做了一些实际工作的。在那个百废待兴的年代,不知从何处兴起,在一些村子里面,有人开始复建以前颓废的庙宇,在这个问题上,党委的意见很明确,坚决制止。好古带领文化站的几个同志,负责查看镇域内的庙宇建设,凡是有建庙意向的村子,他都带人前去做工作制止,也用推土机推到了两个快要建好的村中小庙,建庙风气一时得到遏制。
唯一不听劝阻非要建庙的,便是地处红卫河岸边的娥皇村。娥皇村是一个千年古村,相传因娥皇庙而得名。村内有一个文化名人,唤作内珍。内诊少年时,只上过小学,但他能写得一手好字,特别是毛笔行楷,与赵孟頫行书相比,几乎能以假乱真,深受人们喜爱。每逢春节,他都会买上几刀红纸,在集市上书写春联进行售卖。也有一些慕名求字者前来他家,带来不小数目的润笔费,内诊家中渐渐富裕起来,在当地被称为能人。
除了会写毛笔字,内诊还会泥塑,一捆稻草和秫秸,加上几根木棍,和上一摊泥巴,很快就能做出一个活灵活现的人物塑像,其构图比例,连中央美院的高材生都赞不绝口。计划生育时期,终元镇几乎所有的村部内都有只生一个好的雕塑,一男一女领着一个孩童,满脸微笑,充满时代的昂扬斗志,这些雕塑都出自内诊之手。
内诊文化水平不高,却又十分喜欢考证一些古老的东西。他有一个心愿,要在他居住的村子旁边恢复建设娥皇庙。娥皇庙旧址是一所废弃的学校,学校搬迁后,又被当地老百姓改造为农田,在上面种植了一些庄稼,收成并不是太好。相传娥皇庙原先就建在这块地上,原为一高地,此处传说是大禹妻子娥皇的墓地。史书记载,元朝时期在高台上建东岳行祠庙,明清时期重修,后来房舍被毁,成为农田。当地村民在平整此处土地时,发现地面一米下有许多砖砌的墓穴,继续深挖,竟发现下面是一层层的石棺,棺壁厚约十厘米,板面光滑,棱角整齐,纵深三四米,棺中有枯骨,还有成串的方孔圆钱及剑矛铜镜等随葬品。钱币已锈蚀,字文难辨,稍用力即碎,剑已锈蚀的只剩下剑柄成形。好古曾在废墟的黑土中找到一枚铜制方孔圆钱,正面铸有篆体“五铢”二字,可见年代久远。包产到户那年,内诊主动提出用良田更换学校旧址那一块土地,人们都说内诊疯了,其实他早早开启了他的建庙计划,只是无人察觉而已。
内诊利用他走村串户卖艺的机会,四处化缘,手中聚集了很多钱品,内诊却不贪财,他要用这些钱财建设重修娥皇庙。内诊偷偷备好建庙物料,选定黄道吉日,但他又怕过于张扬,躲避不了政府的严查严管,只好趁着机关休息的时候再动工。
内诊等到了政府工作人员五一放假,为达到建庙的目的,提前预约了一帮泥水匠,五一假期一开始,他便动工开建。五一假期开班以后,有知情者便告知好古这一情况。好古随即便带领乡镇的人,直奔鹅皇村。到达鹅皇村,好古发现庙宇的土木建设部分,已经基本告一段落,泥水匠们正在给墙壁抹水泥。
看到镇上来了几个干部,泥水匠也吓得未敢打招呼,只是埋头继续干活。好古说:“谁让你们在这里建的庙,立即停工,赶快扒掉”!泥水匠们并没有理会好古,继续手中的活计,这个情况一下激恼了好古,只见他顺手拿起工地上的一个棍棒,不分三七二十一,朝墙壁用力捣去。刚建好的墙尚未凝固,一下被好古捣了个大窟窿,已经砌好的砖块落下来许多。也许用力太猛,好古一个趔趄扑倒在地,鼻子正好碰到洒落在地上的一块砖,砖的一角刺破了好古的鼻子,血流不止。随同的人赶忙扶起好古,急忙送他去村卫生室包扎伤口。
闻讯赶到卫生室的村干部,一方面安排乡村医生好好给好古包扎伤口,一方面给好古承认这错误,说都是自己没尽到职责,让内诊把庙宇主体建了起来。村干部看到好古的脸色渐渐有了好转,又趁机做起了好古的工作,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按照村干部的说法,这个地方以前存在娥皇庙,特殊年代,时兴就地大破四旧,学生们兴冲冲地去扒庙,大人们也没拦住他们。扒庙时,竟然伤了几个学生。学生家长夜里到庙宇遗址偷偷祈祷,保佑孩子尽快恢复安康,说来也怪,受伤的孩子不几天就康复如初。这事被村民们私下传播了许久,是不是真实情况,已无从考证。但从那个时候之后,有些人却信服了娥皇庙的灵验。
说话当儿,村干部看到好古脸色有了明显变化,继而又以玩笑般劝解好古说:“张主席,您这次摔倒,说不准也是庙上的神灵故意把你推到的呢,咱还是装作看不见吧。如若真的拆除,辜负了内诊的诚心不说,一旦惹起周边群众共愤,行成群体事件,就不好收场了。好古接下村干部的话茬说到:“今天的事权当没发生,你们看着处理行啦,到时候可别说我纵容批准的就行”。村干部点了点头,随即邀请好古等人回家吃了饭,此事便告一段落。至于后来县政府又出重资整修娥皇庙,兴办乡村旅游事业,好古和内诊被评为保护古迹先进个人,在市委大礼堂内同台领奖,已是后话。
话说好古在娥墓村酒足饭饱之后,回到政府大院,只字未提因捣庙宇而受伤之事,给领导说是自己下乡时,摔倒误伤,需请假回家休养几天,领导随即批准,让他在家安心养伤,别牵挂工作上的事。这正符合好古躲避追究责任的想法,和领导请过假后,没进行交接,就屁颠屁颠的回家了,好古一气在家呆了好半个多月。镇政府办公室人员通知好古回政府上班的时候,恰逢机构改革。因为乡镇的原因,领导干部职数严重超标,好古被调到县科局单位成了一名主任科员。此时好古家境明显好转,便安心赴城任虚职。工作责任少了许多,从此落得清闲自在。后来实行职级并行,按照政策,好古又顺利的晋升为一级主任科员,两年之后转为为四级调研员,享受基层公务员梦寐以求的副县级待遇,令人羡慕不已。
好古生性聪明,命好。有些人说,好古大脑特别聪慧,对于这一说法,我很信服。上个世纪末,乡镇干部实行公务员过度。那时要经过考试,成绩在八十分以上者,才能参与过渡公务员。记得组织委员发给具有干部身份的工作人员一本大厚书,说是考试要点都在上面。我们白天忙于公务,只有晚上才可以翻书学习。当时大部分干部勉强通过考试,也有不过关的。好古的考试成绩却特别突出,居然是全县第一名,唯一的一个满分。县委领导都对他刮目相看,只是乡镇的同事和领导并不看好他的实际工作能力,好古也并未因为成绩优异,得到县委进一步的提拔重用。
好古的小脑发达是出了名的,见机行事接个话吧也比较在行。记得有一年乡镇征收提留期间,有个村队的支部书记和村主任之间因一点小事闹矛盾,两个人出现了不协和之音,影响了其他村队干部的情绪,提留征收工作明显被动,一向先进的单位,在这次提留征收活动中,进度缓慢,比其他村队明显落后了许多。镇政府主要领导发现了这种情况后,安排好古去该村解决问题。好古平时与该村村主任是酒友,每次到村主任家喝酒,村主任都拿花生米,鲜鸡蛋,湖西老窖,外加琥珀烟进行招待。
好古也不嫌弃招待水平不高,俩人经常聚在一块闲喝酒,关系自然不错。村支书是好古的远房亲戚,无论工作还是家庭私事,彼此之间都很照顾。镇领导了解到好古与这俩主要村干部的关系,便派他去协调村支书和村主任之间的矛盾。好古也觉得自己去协调,碍于他的面子,肯定问题不大,这件事应该很好处理。
好古接到特殊任务后,先后去了支部书记和村主任家,他俩都表示看在好古的面子上,既往不咎。只是村支书担心态度转换,在其它村队干部面前抹不开面子,要求由好古主持召开村队干部会议,在会上由好古言明镇政府的工作要求,进一步统一思想,加快提留征收工作进度。好古随即爽快答应
次日上午好古去县政府参加抗旱会议,便将会以时间定在当天下午三点。去县政府开会之前,好古告知包村干部小丁给每个村干部下通知,要求他们务必准时到大队部,谁要迟到,定罚不饶。谁知第二天上午开会结束时,快到十二点了,县政府便统一安排吃饭。吃饭标准还不错,双鸡双鱼带肘子,每人一包大鸡烟,喝的是当地名酒半月台。好古看到招待如此丰盛,也顾不得下午开会的约定,随即开怀畅饮。从县城回到镇政府的时候,已经到下午三点多了。包村干部急的如热锅蚂蚁,看到好古醉醺醺的回来,便提示他下午的开会时间。好古听后并不着急,告诉包村干部把手表指针回拨至两点半位置,坐上包村人员的自行车,直奔村队而去。
再说村里的干部吃过午饭,早早到村部集合,唯恐会议迟到,害怕好古因迟到而批评他们。到了三点,还未见好古到来,便开始小声嘀咕。好古和包村干部赶到村部的时候,已经是三点半了。一个平时看不惯好古与村主任整天鸟在一起喝酒的干部说:“张镇长,你不是说三点开会么,你咋迟到了”。对于村干部的找茬,好古早已胸有成竹。他慢腾腾地撸起袖子,亮出他的还不到三点的手表,说到:“你看,这还不到三点吗?咋能算迟到呢?此时村干部面面相觑,看着好古醉醺醺的样子,再也没人与其更白。
会议之后,村队干部齐心协力,终究赶上征收进度。事后,村主任与好古再次饮酒,提到开会迟到之事。好古说:那天我在县城开会之后集体用餐,多耽搁了些时间,饭后匆忙从县城赶回来,急急如漏网之鱼,慌慌像丧家之犬,结果还是误了开会的时间,想起会前要求大家不要迟到,只好回拨时针搪塞”。村主任听后随即调侃道,看你平时大大咧咧的,关键时候,小脑还挺发达,怪不得你能考上大学。好古听后并不恼怒,又说了唠叨了其它一些事情,直至酒足饭饱,方与村主任告别。
当然,关于好古小脑发达的故事,还有许多,恕不赘述。谁也没有意料到,就是这样一个大脑简单小脑发达的人,在退休前的半年时刻,又成为三级调研员,恐怕连好古本人都没有想到自己在退休的时候,竟然享受到比副县级领导干部还高的待遇。当然像好古这种连升五级情况,在目前的组织制度下,不可能再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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