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内蒙古｜雷灵奇：父亲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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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
2024-09-24 09:15
内蒙古
不知在哪一年，父亲的脊背弯成了门前的老树，满头白霜，一脸沧桑，突然老态龙钟。往昔精神抖擞，高大英俊的父亲，常常打篮球、下象棋、玩麻将的父亲，突然进入耄耋之年。记得有一年，吃饭的时候，父亲说不舒服，不吃饭，大姐关切的问，是不是饭菜不合口味，父亲摇头，说躺一会，就会好，父亲饭量很好，他是个很有些倔强的人，有着德国式的古板和循规蹈矩，每日的饭量是几十年如一日，重复不变，所以，大姐很不安，果然晚上父亲就开始发烧，急救室输液抢救，发现是阑尾穿孔，医院发了病危通知。我是得过阑尾炎的，知道那个痛，是无法忍受的，我不知道，父亲是怎么做到，不喊疼，不吃药，硬抗着穿孔，忍耐着无法忍耐的痛。年少的父亲家境殷实，是在富窝里长大的，学业有成，帅气潇洒，写的一手好字，打的一手好算盘，是个很有才情的人。爷爷去世，家道没落，已是地主崽子的的父亲，不明一点人情世故，最后背井离乡来到偏远的大西北。初到内蒙那几年，父亲阳光自信，当地主成分被揭穿时，扬眉吐气的好日子消失了，有一段时间，被关押在黑屋子里，三岁的大女儿，偷偷给父亲传纸条的行为，让父亲每每提起，都眼眶湿润。此后的岁月，锐气阳刚的父亲的棱角彻底磨平。前几年，老家堂哥打电话，告诉父亲，村里的雷家三进大院，当年分给村民，如今国家作为古建筑收回保护，若是地主的后代居住过，可以给一点补偿。堂哥让父亲这辈唯一活着的父亲去要补偿，父亲摇头“房子已是国家的，国家收回是应该的，不要补偿。我‘心平能愈三千疾，心静可通万事理’不靠那些祖业，活的更心安”。很有意思的是，父亲这正主子不要补偿，现住的村民却和政府打擂台，说若收回不给补偿，那就是帮地主反攻倒算。父亲老了，曾经领着十二岁的我还有二姐，夏日的晨曦和傍晚，推着手推车，拉上筛子铁锨和我姊妹俩一天的饭食，在离家10里远的山水沟，筛沙子挣钱，补贴微薄工资收入。父亲每次赶在上班前安置好筛子，挖好沙子，安排我姊妹俩筛，到上班点急匆匆去上班，下午下班，再火速赶到山水沟，猛干一阵，在天黑之前，我姊妹俩后面推，父亲在前面拉，将一天筛好的沙子拉回家很是辛苦。忘了那年一方沙子能挣多少钱了，但我心中竟然没有怨言。我家孩子不算多，父母都上班挣钱，家里没有那么困难，父母仍努力带领孩子们争取更美好的生活，磨炼我们的生存意志，这不是一般父母有的智慧和头脑。如今父亲不但挥不动铁锨，连筷子都握不住了。父亲老了，小学毕业的我，跟着泥水匠上房泥挣零花钱，父亲在工作之余，偷偷过来狠命往房顶扔着房泥，希望短时间帮我干完属于我的活，知道我根本将房泥甩不到房顶，但又怕上班时间，让旁人看见干私活。现如今父亲连拐杖都拄不长久。重男轻女的父亲，始终将我当男孩子磨炼，一次在银川，父亲骑自行车在前面，让十岁的我在后面跟着跑，用他的话说“这么慢的速度，还跟不上”，他永远都是激将法的教育，知道我不服输的刚劲随他。父亲老了，记得我放假回家，坐车到长流水下车，背着十来斤的包，翻山爬坡几十里路，方能到家。我不敢走山路，沿着公路，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前方，一边快速迈着脚步 一边鼓励自己必须在太阳落山前走到家，心里怕极了。晚霞映红天际时，我远远看到骑着自行车迎面驶来的父亲，夕阳给父亲披上耀眼的光环，等父亲骑到身边时，我已擦干泪水，笑嘻嘻的跳上自行车后座。现如今父亲连路也迈的艰难。父亲老了，不但关照不了儿女，已开始需要儿女的关怀了。记得我刚毕业时间不长，积极努力的我想提升学业提升文凭，央求父亲给领导说情，参加本科函授考试。迂腐的父亲，不去领导那说情，却告诉我，努力学习，好好复习，还振振有词的说：“你是为了学知识，知识学到自己头脑里了，参不参加考试都不重要”，我气的怼父亲说：“我傻呀，无目的的学习，有啥意义”，现在想起，倒要感谢我那“无能”的父亲，是他的不作为，告诫我，一切都必须靠自己，从而使我从未间断学习，为我如今写作打下坚实的文化底蕴。父亲老了，连走路都费劲，想当年，我抱着襁褓中的儿子，在黄沙飞舞的一个下午，父亲尽力蹬着二八大梁自行车，要将女儿和外孙送到女儿婆家。做在后座的我几次要求下车步行，逞能的父亲犟劲来了，呵斥我小看他的体力，好大的风，好大的坡，父亲顶风努力坚定执着的蹬着自行车，好容易爬上一个小坡，又一小坡横在父亲面前，或许做父亲的信念支撑着，他一鼓作气，硬是驮着我，将我送至婆家门口。他没有进门，大喘着气，催我赶紧进家，转身骑自行车回去，看着父亲高大坚实的背影消失在大风肆虐的街道，我明白，只有父爱才有如此力量。父亲老了，步履蹒跚，借助行走器方能一点一点挪动迈步，以往挺拔高大的身躯佝偻着，178cm的个头缩小的比我还矮，塌陷的腮帮消瘦的脱了相，颤颤巍巍的躺倒在床，再哆哆嗦嗦用胳膊硬撑着坐起来，儿女在身旁时，他如孩子般，反复坐这个动作，目的是借起身躺下这个行为，与儿女近距离亲近，刷存在感，这大概是中国大多数父亲表达爱意的最含蓄的表达。若只是保姆在身边，他尽量不动，每日就那么躺着，不想麻烦保姆，实在想起来时，也是自己花十分钟慢慢坐起，再花十分钟轻轻躺到。父亲老了，每次与他对话，他都痴痴呆呆，帕金生病已将聪明睿智的父亲折磨的常常忘了所有，但当我退休的第一个月，去看望父亲时，常常糊涂的父亲，突然问我：“灵奇，你退休了吧！”我惊喜的问他“你还记得我的出生年月？”有时迟钝呆滞的连饥饱都不知的父亲，却没忘记女儿的出生年月，我泪目。提着父亲喜欢吃的水果去看父亲，父亲边吃边让保姆吃，过了许久，看保姆出去，突然告诉我“保姆不好，不让我出屋.......”，刚好保姆又进来，父亲赶紧低声说:“进来了，别说了”他竟然知道回避保姆。多年的生活经历教会他人情世故，教会他处事根本。孱弱的他已辨别不清对他限制出门是好还是坏，不能说任何人的错，既是是花钱雇来的保姆。他已是孩童般的智商，，他知道当亲人不在身边的时候，他必须面对所有，年迈体弱，神志不清，却依然怯弱害怕，好痛心。父亲没有什么丰功伟绩，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位老人。当工薪阶层一辈子，上班风雨无阻，按部就班，不迟到，不早退，不论下乡还是劳动，永远都是最积极最不惜力的人，记忆中父亲没有应病请过假。山西人个性倔强和善于经商的特性，他都秉承，但没有一点城府，单纯幼稚的如孩童，察言观色，见风使舵，阿谀奉承对于他都是那么陌生，似乎在他身上有了这些生活经验，都是那么不合时宜，况且他又是极聪明的人，世事洞明，很多事物他的认知点，完全跳出俗套，按自己的思维路线，说出别样的观点。他多才多艺的天分也潜移默化的影响到我，他所擅长的便是我所擅长的，这大概是传承，也是基因。现在想想，父亲是对的，只要自己是开心的，人生的这条路怎么走都可以。如今父亲八十五高龄，努力活着，岁月的磨难，浸透到父亲的思想，无奈、豁达、宽宏、大度、随和是他不得不臣服生活的结果，风烛残年时，一半清醒一半痴呆，清醒着该清醒的事，糊涂着该糊涂的事，或许这也是上天赐给他的福气，一辈子没有心机的人，老了，让他重回孩童时单纯、无忧无虑的生活，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每当我心中有无处倾诉的苦闷烦恼，便去父亲身边，全部倒给父亲，我知道他大多时间是跳出尘世，活在超凡的自我里，但在我，他永远是安抚心灵的人，是替我保守秘密的亲人，是我信念的支撑，是最忠实的听众，因为再羸弱的父亲，仍是我仰望的高山！ 雷灵奇，笔名云奇，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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