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距菲斯很近的城市,我们的沙发主是个日本人,他长得多少带点穆斯林特征,但他不是穆斯林,他在这里会被误以为是穆斯林。他不喜欢穆斯林拉帮结派的样子,不喜欢生活在中国的穆斯林趾高气昂的不过春节,他作为日本人都看不上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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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不知道,我出生在穆斯林家庭,虽不信教,可身体里流着穆斯林的血液,看见猪肉就恶心。
人永远敌不过血液。
所以在摩洛哥、毛里塔尼亚、塞内加尔这些非洲国家旅行得很畅快:什么都能吃,这些全是穆斯林国家。
在摩洛哥这个小地方,除了这个日本人,其它都是穆斯林。
反正人在一起不要随意指指点点对方的宗教信仰,就像不要随意指点对方的审美,这些会是一个人的全部。人所能蕴含的远比他想象的要少很多,几十年对于宇宙而言,只有人会去夸大自己。没有谁能指点对方,哪怕全能的神说他创造了我,想以此来指点我,我同样会指着鼻子让他滚。因为真正的神会允许万物生出万物的样子,它滋养万物成为万物,而不是命令万物作为万物。
这个日本人在这儿做小商品生意,我们暂且称呼他为小商,他来街上接我的时候,还跟着一个会说几句蹩脚外文的当地人。我们放下东西去喝咖啡,又来了几个人,原来当地人负责线上推广,小商负责从中国进货。
小商娶了个中国媳妇,在中国定居。
你为什么找了这么一个小地方?
小地方没有竞争。
当时觉得这个说法也对。
他说就像中国各个领域已经被大资本垄断了,怎么挤得进去呢,不如找个小地方。
小商每天过得都挺无聊,我佩服他,不像中国人那样聚在一起,而是靠自己,非常独立的扎在陌生的土壤里,与所有预料不到的事情做斗争。
摩洛哥这种小地方的咖啡馆就像中国的茶馆,是个八卦的聚集地,每天从早到晚都能看到很多人聚集在这里。
镇上的各类人都来见我俩了,学校的要拉我们去做演讲,报社的要拉我们去做新闻,倒有个人说能帮我们联系当地玩音乐的。
建初是玩音乐的,他敢称自己是中国的音乐家,我就敢说自己是中国的知名作家,我们俩快成文艺流氓了,一路见了各种稀奇古怪的音乐人,看他们演奏着之前从没见过的小众乐器,挺开眼的。
这个当地人自告奋勇就去开车接那位本土音乐人。
他平时都在四处流窜,今天恰巧在家。
今天这位要不说是玩音乐的,准会被当成道士。艺术和宗教很像,都是精神性的通灵,有信仰的全是好人。这人顶着一身大麻范儿,结果带了个毯子,时间到了就扑通跪好去做礼拜。一天五次礼拜。想起有次我见个披头散发的问他是不是玩摇滚的,他说自己是道士,不是披头士。反正信仰艺术和信仰宗教的都信仰过同一个神,之前这些人都住同一间房子里,宫殿啊、寺庙啊,神和艺术一体,后来科学把人解放了,它们就像各路宗教一样才分道扬镳了。
语言沟通不了的,音乐可以。
音乐人从不靠翻译软件沟通,他们靠音乐沟通。艺术家不该有太多话,不然就成了倒爷,学会让“你的表达”去自生自灭,就像神不写用户手册。何必用哲学名词做装饰品,那就像女人脸上的化妆品,能粉刷墙面,增加不了神韵,一不小心还容易搞成匠人。
这就是玩音乐的好处,语言成了累赘。
当时还来了个学过三年中文的摩洛哥女孩,她从没去过中国,但汉语流利,反倒是建初结结巴巴,姑娘突然问他:你是不是跟小商一样是日本人?在摩洛哥中国人吃香,因为本国就业非常低,聪明的摩洛哥姑娘选择学中文,哪都是中国人搞生意搞建设,她毕业就有工作。
建初说自己不是日本人,中文说得结巴,是因为自己是玩音乐的。
建初闯什么篓子都会说:对不起,我是玩音乐的。只有在歌唱劈了的时候说:对不起,我是干作曲的。
我们开车去了一个小农场,这里养着很多鸡和一只孔雀,孔雀每天到了晚上都会飞到农场的房子的尖顶上睡觉。
他们带来两把吉他、一个鼓、一把摩洛哥贝斯、一根笛子。
他唱着摩洛哥的传统音乐,我们第一次见原来贝斯也可以这么用,孔雀每到安静的地方都给两嗓子,填满了没有月亮但长满橄榄树的夜晚意境。
建初想给配鼓,但阿拉伯音乐有了鼓就全靠律动,建初找不到当地的律动点:中国没有这么复杂的律动。
他们轮流弹琴,轮流讲在非洲的旅行故事,非洲人一般不在非洲旅行,通常不了解除自己国家之外的非洲:除了自己的国家,非洲很乱,他们这么认识非洲。但这个音乐人不同,他背包走了非洲很多地方,艺术家总是特立独行的寻找危险,行走在边缘。他们需要看见这世界的每一面,好的坏的,高感知力指引着这群人,虽然留不下名字,但不断的创造着。
这就是我这条命的目的。
我们很沉浸,我,建初,当地音乐人,音乐人的朋友,学中文的摩洛哥女孩——除了小商。他生怕我发现不了他的情绪,越来越大声的叹气,直到赶上了鼓声,这让大家拍起巴掌。
他终于转头问我:“如果我叫停这场音乐会,是不是很扫兴?”
我说没有,旁边的女孩明天还要八点起床去上班,她是中国工厂的翻译。
当时已经晚上十二点半了。
“我们要么早点回去,从这里到镇上还要四十分钟,晚上越来越凉了,她明天还要上班。”小商憋了一晚上,十二点半了,他终于觉得是说的时候了。
好,好,音乐人和他的朋友一边答应,一边端来了搞好的塔吉锅,在摩洛哥通常晚上十一二点吃晚饭,早的九点吃。
我们就在一片漆黑里,下手抓着面包、菜和压在菜下面的肉纷纷往嘴里送。第二天建初才告诉我,放面包的桌子厚厚一层土,他打开闪光灯看见后,立马关了,太吓人了。
吃完就晚上两点了,我们跟着小商回他家。
小商道歉说不该扫兴,但这几天都心情不好。我异常好奇的凑过去,等他说。
你见过前几天来做饭的那女孩吗?今天我喊她去拉巴特,她不去,你看到了吧。我当然看到了,那女孩还哭了,我想他们交流真差劲,日本人太大男子主义。后来小商又跟另一个男的动手了,他把平台上的广告撤了没跟小商说。他俩打起来,那男的说不干了。他之前就被中国工厂辞退了,摩洛哥人懒,小商在人家走后说。
后来我们就去玩音乐,但音乐没治愈他的坏心情,反而愈演愈烈。
做饭的那女孩怀孕了,她是我女朋友,但孩子不是我的,她被强奸了。今天我喊她去拉巴特拿化验结果,她不去,又换了个医院化验。
信息量太大,我懵了。他的中国媳妇在家,在这里找了个当地女孩,女孩又被强奸怀孕了。
我从没碰过她,她说除非结婚,我们也就搂搂抱抱,结果她被别人强奸了,你说是不是该着?
开头我就说过,我们不能随便指指点点别人的人生,我忍着不说话。
她不听话,我让她来找我,她非要一个人去看房,从Facebook上找的房源,结果男的当场给她强奸了,晚上她告诉我,失去了贞操!你说是不是活该,非要一个人去看房?
你们是在这里认识的?
我们疫情前在网上认识的,在网上她就跟我说,只要跟我在一起,哪都能跟我去。可是等我来了以后呢,哪也不能去,天天被她爸管着,她都三十多岁了,每天晚上十点前就得回家。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她对我真好,也不要名分,管吃管喝,知冷知热,当时我觉得阿拉伯女孩真好,让我有了皇帝一样的感觉。但现在不成了,三天两头不来找我,所以日子无聊,接待沙发客。
而且你看她长得样子,几乎是当地最丑的,我就想图个安稳,咱到这陌生地方来有个照应,才能做生意不是吗?都这么丑了,还能出这档子事儿。
其实全世界哪的男人都是一样的,只是穆斯林国家合法多娶几个媳妇,文明国家总说这不文明,可文明国家的男人都包养一二三四五,要么离婚重启,没好到哪去。
那她怎么办?
她说孩子生下来跟我一起养,把我当傻子吗?
她也说她想自杀。
那现在怎么办?她报警了吗?
现在重要的不是那些。
越晚越没有证据啊。
她报警了,现在那些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命重要。
最重要的是把那个人办了。
办不了。
办不了你做什么男人?
最终我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站起来回到房间,说我没办法跟你说话。建初追了进去。
我感到无法忍受,对一个人的懦弱,我当然知道这时当事人的情绪重要,当事人已经报警了,现在劝当事人心理和命重要,有必要吗?如果对方是我女朋友,是我女人,是我女儿,哪怕仅仅是我朋友,我都会先去拼命。
可他在说什么,说那天晚上她就不该不听我话出去。
如果被强奸的是他,他这会儿会说情绪更重要吗?
第二天开庭,他也只能待在家里,因为穆斯林女人跟陌生男人不能有接触。等到晚上姑娘才给他发信息,说开庭的时候对方看她没有人陪,想到是不敢告诉家里亲人,不想人尽皆知,所以喊来了媒体。
强奸犯有妻子和小孩,他的妻子当庭指责她是妓女。
她晕了过去。
律师告诉她堕胎是违法的,现在最好的办法是跟强奸她的男人结婚。
我谷歌搜索到摩洛哥有强奸犯被判刑,但要造成很大的恶劣影响,或致人死亡。
摩洛哥是一个看起来很像欧洲的国家,这里满是来旅游的欧洲人,又凭借低廉的物价,被称为欧洲的后花园。摩洛哥的旅游业也发展得很好,舍夫沙万、菲斯、卡萨布兰卡,它们都是绝美的城市,有很多美丽的民宿和餐厅。这里也不是黑非洲的黑人人种,一切都构建起美好的假象。
摩洛哥仍旧是一个君主立宪制的穆斯林国家,在它的光彩亮丽后面,还掩藏着各种阴暗的问题。
如果我们没有住进小商家,我们也不会知道。
虽然国家禁止堕胎,但当地人大多会知道那些地下诊所,不过姑娘没有告诉身边人,她找不到这样的诊所,小商从其它国家给她购买堕胎药。
姑娘也有在怀孕后的第一时间吃避孕药,但因为匮乏的两性知识,她购买的是长期避孕药,而不是事后吃的紧急避孕药。这起案件里没有直接证据,因为姑娘在第一时间洗澡,且地下流产是违法行为,她没有办法把胚胎Dna作为指认强奸的证据。
这位姑娘还是研究生毕业,她做了这么多年老姑娘也因为第一任男友没有履行婚约,导致她再也无法出嫁。
那晚是她的第一夜。
小商说发生这件事之前他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却在这个节骨眼发生这件事,只好留下来陪着她度过。毕竟之前的她给过他王一样的待遇。但宗教让人的脑袋有问题,她还说过因为信教不能打掉孩子这种蠢话。对比之下还是中国的女孩好,还是没有人比老婆更好。
还有另外一件事,卖货的钱在姑娘卡里,他得拿到钱再离开。
那天我也在想,这会不会是姑娘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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