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一次躺上牙椅之前，我的“牙科恐惧症”就已经开始了。之后每一次牙齿出现问题，我都想尽办法逃避去看牙。殊不知，恐惧和逃避在持续进行中，口腔里一些不可逆的破坏也在持续进行中……
看完姐姐拔牙
几年后我也躺到钻头下
那一年，我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姐姐牙齿排列很乱，需要拔牙做矫正。医院里，消毒水味道浓烈刺鼻，灯光色调冷暗，牙椅上的姐姐很紧张，两手抓着爸妈。然而此时不知“拔牙”为何物的我很兴奋，好奇地在一旁看。几分钟后，医生钳起牙落，妈妈的尖叫声响起，爸爸手上“刷”地出现一道血印，姐姐满口是血……从好奇到惊吓，这段回忆构成了我童年阴影的一部分。
几年过去，我也被妈妈拖进了口腔门诊。儿时起口袋里塞得满满当当的糖果，和青春期时为模仿偶像剧女主而不离身的棒棒糖，让才高二的我牙齿上烂了大大小小五个洞。牙科诊室里的灯依旧灰亮泛冷，诊疗台上插着密密麻麻的管子，彷佛异形人的触角。医生安慰我，“不可怕不痛苦，很快就能结束”，也解释了补牙的每个步骤，来缓解我的紧张。然而钻头声响起的那一刻，我还是发出无声的哀嚎：“妈妈我想逃！”
钻头声直穿耳膜，牙齿阵阵酥麻。我不敢睁眼，每一秒都在祈祷医生不要钻穿我。钻到牙洞深处时，痛感袭来……熬到结束，下了牙椅，我如释重负。
为门牙“石头”鼓起勇气
又被恐怖视频吓回来
当时我以为补牙后就能高枕无忧，反而养成了不认真刷牙的坏习惯。我讨厌刷牙！刷毛尖锐硬挺，牙龈总被刺出血；刷牙后感觉喉咙有痰，咳不出咽不下。于是我刷牙浮皮潦草，常常一两分钟就结束战斗。有时刷完牙后，嘴里还残留着牙膏沫，牙上还黏着白色的软垢。照镜子时，我能看到牙齿的颜色明显变黄，可我并没放在心上。
有天，我偶然发现靠近牙龈的那部分牙齿特别黄，怎么也刷不掉。更可怕的是，两颗门牙上还出现了质地坚硬的黑色“石头”，用手抠、用牙签戳都弄不下来。我上网查了之后发现，这似乎是“牙结石”，是牙菌斑矿化而成的，需要洗牙。
我本还想再拖拖，可这两颗牙结石实在明显，让本就不出众的个人形象雪上加霜，于是我鼓起勇气团购了个洗牙。
医院里，接诊医生问我是不是没好好刷牙，我无言以对。洗牙很快开始，超声振动把牙齿扫了一遍，严重处有种类似于“关生锈的窗”的不适感。清除最大的牙结石时，我感觉到有钩子尖插向那些石头，医生从各个角度往外钩。然后，所有牙齿的牙龈边缘处都被轻轻抠了抠，以确保清理干净。整个过程中，我手上捏着解压球，一动都不敢动。
结束后医生说：“你的牙龈下面也长了些牙结石。这次洗牙是龈上洁治，只能清理牙齿表面的结石。最好尽快去做进一步治疗。”
我有些惊讶，问道：“不是只有两颗牙有牙结石吗，怎么这么严重?”
医生解释说：“你现在看到的只是表面一点点，其实藏在牙龈下面的看不到的牙结石已经很多了。不做治疗的话，牙周炎会让牙龈萎缩、牙槽骨被吸收破坏，后果很严重的。”
回家后，我便立刻上网搜索“牙周炎”，内容差点没把我吓晕过去：牙周炎的特点是牙齿周围组织（包括牙龈、牙周膜、牙槽骨）慢性破坏，会出现牙龈出血、溢脓、口臭、牙齿松动甚至脱落，且往往波及多数牙。
好巧不巧，这时我一个手贱，点开了一个要用一生去治愈的视频，这也成为了我之后逃避治疗的直接原因：龈下刮治3D示例视频。视频里，医生翻开牙龈，用器械插入牙龈深刮。我看了感觉又恶心又害怕。
视频画面总在脑海里重播，我于是决定等等再去医院治疗，先自己“垂死挣扎”一下。我买来电动牙刷，用高速弥补手动的不足，把海盐牙膏换成绿茶的，每次刷牙都非常认真……然而我依然厌恶刷牙，虽然每次逐颗360°清理牙齿只要三分钟，我却感觉整个过程很难受甚至焦虑，只能边刷牙边看手机转移注意力。
结石未平，口臭又起
又过了快一年，我竟然出现了口臭。每天睡醒一张嘴，异味特别大，更不用说哈气的时候，漱了口也只能保持清新一小会儿。并且，有两颗牙齿变得很敏感，牙龈出血的情况也增多了。
那段时间因为口臭，我尽量不抬头、不正视别人，说话也时不时用手遮住嘴。出门不敢吃有刺激性和冰冷的食物，去哪里都带着漱口水。人也有些杯弓蛇影——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中，只要有人靠近或者和别人一起吃饭，心里就发慌，担心口臭会不会被别人发觉。就这样，和朋友的社交也少了。
这个牙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我又上网做了功课，看到口臭的原因除了牙齿问题，也可能是肠胃问题。我想到自己有慢性肠胃炎，就赶紧去做了幽门螺杆菌检查。说真的，我宁可是肠胃的毛病，然而医生却告诉我，幽门螺杆菌检查结果正常。
“今天就刮，绝对不能再拖了！”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如果牙齿会说话，一定会对我说这一句。经过种种拖延和挣扎，我还是踏上了通往口腔医院的路。一番辛苦操作后，我总算抢到了号。
就诊当天，医生听我说明口臭的情况，得悉我发现牙结石已经是一年前的事，就对我发出那句熟悉的灵魂拷问：“你怎么现在才来看？”
医生经过检查发现，我的牙周炎已是中度。整个牙龈暗红肿胀，之前出现的牙齿敏感、口臭、刷牙出血，都是牙周炎的表现。更可怕的是，X线片显示，我有几颗牙齿已经出现了比较严重的牙槽骨吸收。
我很难过，也很不安，和医生说起之前洗牙时曾被提醒继续治疗，但自己上网看了一些文章，尤其是那个翻开牙龈的视频，觉得治疗很可怕，所以不想来。医生说：“很多人都喜欢在网上看这看那，把自己吓得不行。太多人跟你一样因为害怕而拖延治疗，最后都后悔。”
我又说道：“除了那个手术视频的直观冲击，我看网上说，刮治后会出现牙齿敏感、塞牙等，而且原本的牙缝也会显露出来，像个黑色的三角形。还有，牙根暴露出来，牙齿会看起来很长、很难看……这也是我迟迟没来医院的原因。”医生冷静地告诉我：“这些难以避免。但是不治疗的话后果会更严重。”
本打算这次来医院只做检查，然后回去做下心理建设再来治疗。医生却没能允许我再次拖延，斩钉截铁地说：“能做的话今天就做！下次等你能挂上号就是一个月以后了，现在有半口牙很严重，绝对不能再拖了！”
就这样，我又出现在那熟悉又陌生的牙椅上。医生开始为我打麻药。他的语气很温柔：“有点疼，你坚持一下哈。”我心里却万马奔腾：打麻药？扎哪里？扎牙龈？！它比平时打针的胳膊脆弱多了啊，救命！
一阵疼痛扑面而来，我感觉进针深度仿佛能扎穿牙龈，眼泪也无法控制地飙了出来。没等我反应过来，右边又来了一下子。医生手很快，两下、三下、四下.....毫无防备的半分钟里，我被连狙十三针。
麻药渐渐起效，牙龈冰凉麻胀……治疗开始。还处于惊讶和莫名的委屈中，我脑内一片空白，无暇再去回想之前看过的可怕的视频。洗牙机头的振动声持续响起。开始还好，到情况最严重的几颗牙时，痛感阵阵袭来。我后背悄悄发力，面部肌肉绷得僵硬，下意识躲着探入口内的器械。
吐出一口血水后，痛感又加剧了。可我不敢再睁眼，也不知道是什么工具正在我嘴里“入侵”。先前感觉是钩子钩进牙根，这会儿又感觉有东西在牙齿表面使劲擦来擦去，最痛苦的是牙龈深处也被使劲刮擦。陌生的痛感和内心的不安难以言表，我甚至想就此作罢，但只能坚持。
治疗结束后，医生叮嘱我隔几天来治疗剩下的半口牙齿，6~8周后再来复查。当天晚饭时，我感觉牙龈很是酸软，喝粥时牙齿一碰就疼。不过，辛苦没有白费，这次治疗效果很明显。再去治疗剩下半口牙时，之前暗红的牙龈已恢复成健康的肉粉色，口气也不再强烈，黏腻的软垢更是大大减少。我感觉自己宛若新生！医生也说，上一次治疗的牙齿恢复得不错，否则还需要再治疗甚至可能拔牙。
看牙让我恐惧
也让我学会直面恐惧
经过一通折腾，我头一次思考这个问题：为什么我会如此恐惧看牙，以至于拖延治疗？或许是儿时目睹姐姐拔牙留下的心理阴影；或许是自己补牙时残留的疼痛回忆；或许是后来看到爸爸因重度牙周炎而被拔除牙齿的尖锐牙根；或许是奶奶一颗牙不剩的空洞的口腔……这些事情好像都在暗示我：看牙很可怕。
同时，对治疗器械和操作的未知和恐惧，比如那个可怕的翻开牙龈的视频，也使明知自己需要看医生的我一直拖延和逃避，一步步走到“中度牙周炎”的结果。想来有些可笑，害怕那么久的刮治视频，治疗时我居然一点都没想起。
另外，看牙那种莫名的羞耻感，也阻碍我去治疗。有些身体病症没有外露，比如得了痔疮，别人不会知道；患了胃病，别人也不会评判你，说不定还会同情你。但牙齿是门面问题，一张口就一目了然，很容易和个人形象挂钩。尽管去治疗时医生不会评判我，但周围的眼光还是会让我产生“我不讲卫生、邋遢”的自我认知。
经过这次完善的治疗，口腔里牙结石清除、异味消失，我的牙齿健康了很多，但之前担心过的一些问题随之而来。因为牙龈萎缩，有几颗牙齿看起来明显更长了；之前牙周破坏最严重的几颗牙齿十分敏感；还有塞牙，只要吃辣椒、菜叶，就有五六个牙缝“中招”；门牙中间的“黑三角”很明显，一张嘴就看得到，看上去就像塞了脏东西——但实际上，那只是一个原本被牙结石和肿胀的牙龈填满的空隙。
我痛下决心，誓要好好爱护牙齿。先按医嘱，使用软毛小头的牙刷，结合“巴氏刷牙法”，能清理到很多之前错误刷牙方法无法顾及的死角，而且没有痛感；刷牙时放一首喜欢的歌，老实刷足三分钟；家里、办公室、包里都放着牙线，天塌下来我也得用。不管刷牙多么仔细，牙线都能带出一些软垢，这就说明它的使用非常必要。
和牙齿相爱相杀多年，现在的我已经成为护牙野生宣传大使。但凡身边人有牙齿问题，我就现身说法，劝他们不要拖延、认真对待、及时治疗，至今已成功把三个家人、朋友送进牙科。
如今，我的“黑三角”依旧，也还是会塞牙，但我已然与这些问题和解。想想自己从儿时到成年，从补牙到刮治，每次治疗结束、走出牙科，我都悔不当初，但对看牙的恐惧还是让我一次次逃避拖延，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如今，我又何必为“黑三角”无谓地后悔呢。逃避无用，害怕什么就去直面它，这也是牙齿教会我的事。
医生点评
刘明睿 | 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安贞医院口腔科主治医师
很多人都很畏惧去医院看口腔，殊不知看得越晚牙齿越难保全；许多人觉得刷牙很麻烦，却不知刷牙是最有效的预防口腔疾病的保健方式；不少人都认为龋病会让牙齿缺失，可不知在中国，牙周炎才是导致牙齿缺失的首要口腔疾病。
文中人正是因为不重视口腔卫生和对于口腔治疗的恐惧，导致无法恢复的后遗症。其实这都反映了很多人对口腔疾病和相应的治疗与预防存在误解。在这里，我想好好和大家聊聊，避免大家因误解导致畏惧，而耽误口腔疾病的发现与治疗。
误解一：“刷牙出血、疼痛，不刷就好了”
这是一种很普遍也很典型的心态：因为畏惧看牙而自我安慰，认为牙齿问题可以自愈。但是口腔问题大部分都不具备自愈性。一旦出现与以往不一样的症状，那么一般都会有一定的刺激因素存在。如果不去除这些刺激因素，问题只会越来越严重。
文中人正是因为出血、疼痛等症状而厌恶刷牙，最终导致的就是无法彻底恢复的口腔疾病来袭。
误解二：“我牙齿挺干净的，应该很健康呀”
很多人都会“以貌取人”，也有很多人难免“以貌取牙”。但是如果你都能检查自己的口腔健康情况，那口腔医生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作者所说的“不是只有两颗牙有牙结石吗，怎么这么严重”就充分体现了这一点——很多口腔疾病具有隐匿性，比如隐匿性龋、龈下牙石、埋伏的阻生牙等等，都是肉眼无法直接看到的。请不要认为你看到的就是口腔疾病的全部，那很有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误解三：“洗牙伤害牙齿，所以不能洗牙”
我在网络上和现实生活中，都听到过有人说“洗完牙之后牙齿松动了、敏感了、漏风了”。其实这是对洗牙最大的误解。但很多人却真的因为这些谣传而拒绝洗牙，最后实在忍不下去了或被劝告多次才去洗牙，那时候这些人的口腔卫生情况只能说快成为“垃圾桶”了。
首先，牙齿之所以会在洗完牙后“松动”，是因为之前固定牙齿的，不是别的，而是“罪魁祸首”——牙石。牙石很硬，有点像“水泥”，所以它可以固定住牙齿，但它才是导致牙齿松动的根本原因。因为牙石是细菌群与唾液中的钙离子、钾离子等混合、钙化后形成的。细菌不断分泌刺激牙龈的物质，导致牙龈长期发炎。而发炎的牙龈会产生更多的破骨细胞去破坏牙槽骨，导致牙齿没有了支持的根基，最终出现松动。而在牙周洁治之后，牙石被去除，固定牙齿的“水泥”没了，牙齿的松动就表现出来了。
其次就是文中提到的“黑三角”。上面说过，牙石会让牙龈发炎，而牙龈的长期慢性炎症会导致牙龈萎缩。拔牙过的小伙伴都知道，人的牙齿本来就不是正正方方的，正常邻接的牙齿之间都会存在一些空隙，只不过平时这些空隙都是被我们的牙龈填充着。但如果牙龈因为慢性炎症刺激出现了萎缩，这些间隙就会显露出来，形成所谓的“黑三角”。
最后就是“牙周洁治之后觉得牙齿敏感，像‘露神经’了”。这并不是洗牙伤害了牙齿的神经，而是牙齿脆弱的部分因为牙龈萎缩而暴露了出来。正常健康的牙齿，牙根是不会暴露在口腔外环境中的，而是被牙龈包裹，极少接触冷热酸甜等刺激。并且，牙根表面也不存在牙冠上那种坚硬且无神经的牙釉质的保护，所以它本身就比较容易被刺激。然而牙周洁治后，牙石被去除，牙龈萎缩也表现出来，部分牙根暴露在口腔中，牙齿敏感就出现了。
看到这里，希望因误解导致的“悲剧”远离我们，希望大家都拥有持久的口腔健康。
个人经历分享不构成诊疗建议，不能取代医生对特定患者的个体化判断，如有就诊需要请前往正规医院。
作者：二狗
编辑：多多、代天医
这里是果壳病人，专注讲述健康故事。
如果你有得病、看病的体验要分享，或者想讲讲自己经历的健康相关趣事，欢迎投稿至health@guokr.com
本文来自果壳病人（ID：health_guokr），未经授权不得转载，如有需要请联系health@guok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