贠靖 | 一匹不听话的马骡

文摘   2025-02-04 20:20   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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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匹四肢修长的马骡,看上去性情温顺,很听话的样子。它的母亲是一匹漂亮的枣红马,有着雪白的四蹄,矫健的身姿,脑门儿中间有一绺洁白的菱形头信儿,跑起来,长长的披散着的鬃毛就飘了起来,如同燃烧的火焰在旷野里飞奔。而它的父亲则是一头丑陋的黑驴。
大概没有人会相信,这么漂亮的一匹枣红马,会和一头驴成为伴侣,并为它生下一匹小马骡。
小马骡显然继承了母亲的基因,它被爷爷牵回来拴在门口的楸树上,昂首挺胸,那油亮的枣红色皮毛在阳光下闪闪烁烁,就像是一匹俊美的枣红马。爷爷将它拴在楸树上,站在一边打量着,过去伸手抚摸了一下它齐刷刷的鬃毛,才心满意足地走进了院子。
秋天的黄土高原,热烈而恬静。站在村口望去,远山近水,仿佛都披上了一层柔和的滤镜,变得既真实又虚幻。此刻的马骡,就昂首趵动着四蹄,沉浸在这份宁静与美好之中。
在我的记忆中,爷爷总是一副很干练的样子。那天他穿一件白色的棉布汗褂,下身是一条黑色的粗布裤子。他走进院子的时候,我们正低头吃着午饭。
爷爷抬手摸了一下头上的短发,站在那咳了一声。母亲忙进屋去放下碗,端了一盆水出来说:爹,您回来啦,快洗洗吧,我去给您盛饭!
吃你的吧,一会我自己盛。爷爷边洗手边说。他走的时候还说要在集上吃一碗五毛钱的大肉泡馍,看来爷爷这次又不舍得花那五毛钱,饿着肚子回来了。
父亲朝门口瞅了一眼吞吞吐吐道:不是说要买一匹马嘛,咋牵了一匹骡子回来?
这个嘛,爷爷眉头朝上一挑道:骡子怎么啦,骡子吃得少,干活有耐力,我还就喜欢骡子了!
哦,我说嘛。父亲悻悻地摇摇头。在这个家里,爷爷从来是说一不二的。大概是觉得驳了父亲的面子,停了一会爷爷又说:马是漂亮,但种地买牲口,光漂亮顶什么用嘛?父亲就顺着台阶往下溜:爹您说的是呢!
见家里买回一匹马骡,我和妹妹无心再吃午饭,偷偷地跑了出去,站在砖砌的门楼下,远远地望着马骡。马骡似乎心有灵犀,友好地朝我们点着头,尥着蹶子。
爷爷喝了一口面汤,瞅着门口说:当心点啊,它怯生,别让它给踢着喽!
从父亲的言谈中我早就可以看出来,他对马情有独钟。他一直希望家里能有一匹漂亮的枣红马,或者白马黑马也成。他不止一次地想象过,套上一匹高大的骏马,挥动着马鞭拉车犁地该有多神气。但爷爷却临时变卦,买回一匹马骡。尽管父亲心有不甘,但在爷爷面前还是不敢表露出来。吃过午饭,他就跟在爷爷屁股后头去整理马圈了。
母亲这时便带上我和妹妹去给马骡割青草。一路上不停地有人问:家里添牲口了?母亲兴奋地点着头:是哩,是头枣红色的马骡,可漂亮啦!
在农村,能买得起牲口是一件令人艳羡的事情。有了牲口,犁地拉车就可以省不少的力气。养牲口还有一个好处,就是牲口的粪便可以用来施肥壮地,这样的话,一年到头可以生下一笔不小的肥料开支。
其实,爷爷买马骡,是经过精打细算才做出的决定。买一匹马骡,起码要比买一匹马节省二三百块钱。况且,要论种地干农活,马骡比马实用得多。因此,母亲是举双手赞成爷爷买马骡的。她不像父亲那样,凡事太理想化,考虑问题有点不切实际。爷爷站在槽头给马骡搅拌草料的时候,母亲就把家里留着准备爆米花用的半袋子黄灿灿的苞米豆子拎过来交给了爷爷。爷爷接过苞米袋子,看了一眼母亲说:谢谢你儿媳妇!
一家人还说啥谢嘛!母亲伸手抚摸着马骡。爷爷又说:儿媳妇,还是你明事理。母亲被爷爷一夸,脸上竟浮起一丝红晕来。她过来对我和妹妹说:快走吧,爷爷累一天了,让他早点歇着吧。我和妹妹都不肯走,嚷嚷着要和爷爷一起睡,看马骡。母亲无计可施,只好依了我们。
夜里,父亲仰面躺在炕上,瞅着屋顶不说话。母亲凑近他小声道:怎么,还想着马呢?马咋啦,马有啥不好嘛,马就不能犁地拉车了?父亲满腹的不满:爹那心思我还不清楚?他还不是为了省钱!
嘘——母亲压低嗓门道:快睡吧,明天还要下地呢。
如果仔细分辩的话,马骡与马的区别还是很明显的。马的耳朵较短,鬃毛和尾毛长而浓密,且身材匀称,识途能力强。骡子耳朵长,鬃毛短,蹄小,尾毛也少,体型略有差异。另外,马的叫声是咴咴的豪壮而嘹亮的嘶叫,而骡子是昂昂的婴儿啼哭一样的叫声。
可能从心底里不愿承认自己是一匹骡子吧,马骡回来后始终没有叫过。它就像一匹高傲的骏马,一直昂首挺胸站在马圈里。爷爷给它取了一个神气的名字:战神。它似乎对这个名字很满意,每当爷爷叫它战神的时候,它的眼里就闪着亮光,昂起头打着响鼻,还用头蹭着爷爷的手。
为了将战神培养成一匹既漂亮又能干的优秀马骡,爷爷开始训练它。
每天吃过早饭,爷爷就牵着它去出操。先是在村里一圈圈地走路。它走路的姿势很洒脱,一直昂着头甩着尾巴。
又训骡子啊?有人打招呼爷爷的话就含含糊糊啊一声。
阳光下,战神精神抖擞,身上的每块肌肉都显示着力量,那么的健美。
村里人都说这骡子像匹马,真漂亮。爷爷听了一脸得意,战神也很得意,扭过脸去看着那些夸赞它的人点着头。
走几圈后爷爷就从家里抱出一袋麦子往战神的背上搭。战神有些不情愿,躲避着,尥着蹶子,不肯配合。
不驮就不驮吧。爷爷用手摸着战神的背,接下来一圈接一圈地小跑,跑得爷爷满脸胀红喘着气,一头一脸的汗,汗褂全溻湿了贴在背上。战神也浑身湿漉漉冒着热气,但它却一声不叫,只是喘着粗气。
它很讨厌那昂昂的叫声。
回到家,爷爷和战神都精疲力竭,耷拉着脑袋。爷爷将战神拴在槽上,用梳子给它梳理着被汗打湿的皮毛,并从口袋里抓了一把金黄的苞米粒喂给它吃。
有一阵子,母亲见爷爷精力不济,就让父亲牵着战神出去训练。
父亲牵着战神在村里走了几圈后,便学着爷爷,从家里抱出一袋麦子往战神背上搭。战神还是躲避着,尥蹶子,不肯驮。爷爷在远处看着父亲说:它不愿驮就不驮吧。父亲反驳道:是骡子哪能不驮东西!他黑着脸,训斥着,坚持把麦子往战神的背上放。
在父亲看来,爷爷没做到的事情或许他可以做到。
但战神并不买父亲的账,它显然有些恼怒,瞪着父亲不停地尥蹶子。
父亲脸上有些挂不住,就把麦子放在地上,用鞭子抽打战神。战神更加狂躁,朝后用力撅着屁股,恨恨地瞪着父亲。
瞧你,跟一匹骡子较什么劲啊?母亲盯着父亲劝道:它不愿驮就不驮吧。父亲却非要让战神服从。他一手扯着缰绳,一手使劲抽打战神。
战神被彻底激怒了,它扬着脖子,从父亲手里挣脱缰绳跑了出去。它奔跑的速度很快,像一道红色的闪电,在眼前一闪就消失在村外的土路上。
爷爷和父亲追岀村子,战神早没了踪影。
这个战神真是的,一点也不服管!爷爷和父亲一边呼唤着战神的名字,一边循着蹄印寻找。
天黑的时候,他们才在邻村一户人家的院子里找到战神。
战神被拴在一棵树上,那家的女主人出来打量着爷爷和父亲,讥讽道:两个大男人,还能让一匹骡子甩掉,真是的,差点踢到我家孩子!
爷爷点头哈腰,一个劲赔着不是。
要知道,爷爷在外边也是从来说一不二的。
往回走的时候,爷爷牵着战神一直黑着脸。有人打上前招呼问:战神找回来啦?爷爷低头喘着粗气自顾往前走,不吭声。
一回到家,爷爷就扯着缰绳愤怒地抽打起来,母亲在一边劝了半天也没用。直到抽打得战神满身血印,爷爷才扔掉鞭子,抱着头蹲在地上。
夜里都息了灯,院子里一片漆黑,爷爷还在圈里抚摸着战神唏嘘不已。战神好像还在生气,有意躲避着不让爷爷抚摸。
此后,训练的事算是告一段落。
很快就到了秋播的季节。望着眼前平展展一望无际的土地,爷爷摸着战神的鬃毛说:这下就瞧你的啦!
他将战神牵到地头上,放下肩上的木耧。阳光洒在耧上,泛着一层温润的光泽。这件耧是包产到户时生产队分的,其构造精巧,上面有一个装种子的斗,下面是几个小孔,通过摇动耧把,种子便会均匀地洒落在土地里。
这一次战神还是不肯配合,爷爷用鞭子抽打也不管用。它倔强地梗着脖子,卧倒在大田里不肯动弹。
实在没辙,爷爷只好让父亲和母亲在前边弯腰拉辕,他在后边扶着耧咯吱咯吱播种。
父亲不满地发着牢骚:买匹骡子不拉耧,那要它干啥嘛?还不如买匹马回来!
拉你的耧吧,哪来那么多的怪话!爷爷低声呵斥道。
入冬后闲了下来,村里的人就将积攒的粪土一车一车的运到田里。爷爷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下该轮到战神显能耐了!他从屋里找出崭新的围拥给战神套在脖颈上,又找出木枷板、牵引绳,不料战神却踢踏着不肯上套拉车。也许在战神的心里,它就是一匹和它的母亲一样漂亮的骏马,要拉也该是威风凛凛的马车,而不是小小的架子车。
实在没办法,爷爷就和父亲撅着屁股自己拉。村里人见了便哂笑道:咦,咋养了骡子闲在槽上,自己拉车呀?爷爷尴尬地笑笑:它牙口还没长齐呢,累着了以后就干不了重活啦!
父亲嘟嘟囔囔道:您就惯着它吧,再这样下去就真变成一匹啥也不愿干的奸骡子啦!
不会的!爷爷打着哈哈,瞥一眼犟巴巴站在圈里的战神,脸上爬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惆怅。
这年冬天下了一场大雪,扬扬洒洒的大雪把天地间下得一片银白。早上出门的时候院子里的积雪就没过了腿腕。
拉开门爷爷脸上的不快一扫光,他仰面伸展着手臂,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老话道,瑞雪兆丰年,明年一定是个好年景啊!
父亲和母亲已早早起来打扫积雪了。
爷爷深一脚一浅脚地在院里走了一圈,进来拍打着身上的雪沫子,抓了一把金黄的苞米豆子喂给战神吃。
看着战神神彩奕奕的样子,爷爷拍拍它的脑门说:你不是一直希望像马一样驾上一辆威风的马车驰骋在这黄土台塬上吗?开了年我就去镇上的木匠铺子给你打一辆马车回来!
战神听了眼里闪着亮光,忍不住朝爷爷昂昂地叫了两声。
转眼到了来年春天,厚厚的积雪融化后,田里的麦苗便长岀了齐刷刷的麦穗。爷爷伸手抚摸着麦穗,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喜悦。
他并没有去镇上的木匠铺打马车,而是把靠在墙角的架子车推到院子里修理一番,准备夏收派上用场。
看着爷爷在院里叮叮咣咣修理架子车,战神脸上罩上一层失望的表情。
或许在爷爷看来,骡子就是骡子,身架不及马那么强壮,不足以驾驭一辆马车。
他已改变了主意,不能再由着它的性子。他要动真格的,在夏收到来之前,将战神训练成一匹真正能扛重活的马骡。
战神对爷爷的计划表现出了强烈的不满和反应。它不仅绝食,不吃不喝,还在爷爷把一袋麦子抱到它背上时,跳起来抬腿踢伤了爷爷,并挣脱疆绳跑了出去。
快去把它追回来!爷爷蹲在地上痛苦地捂着肚子。母亲过来扶起爷爷问:爹,您没事吧,要不要去找大夫看看?
我没事。爷爷扶着炕沿,看一眼在院子里发呆的父亲说:还愣着干啥呀,快去把它给我追回来,这匹犟骡子!瞧我怎么收拾它!你说它是不是和我天生有仇,专门来跟我做对!
广袤的田野上,战神如一团红色的火焰,快速地向前奔跑。父亲和父母气喘吁吁地跟在后边。村里的几个青壮劳力见状也加入进来,帮着一起追。
战神疯了一样,昂起头像一道闪电一样,在眼前一闪而过,变成一个小红点,消失在天地尽头。
日头偏西的时候,人们终于在距离村子三十多里地的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边追上战神。
它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追上来的父亲和母亲,突然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大惊失色的举动,身子一颤,直立起来,一头跃进了眼前深不见底的沟壑。
母亲大叫一声,有气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战神被人们从沟底抬上来时浑身是血,气息奄奄。它的腿已经摔断了,站立不起来。
怎么会是这样!瞅着浑身血肉模糊的战神,爷爷颤抖着扭过脸去捶着脑门道:或许,我真不该把它带回来啊!
父亲说:已经这样了,还是送到镇上的铺子里去吧,多少还能卖几个钱。父亲脸上竟有几分笑意,或许在他看来,这下总算可以买匹马了。
爷爷垂着头,痛苦地摆摆手。那痛苦的表情中既有从未有过的挫败感和无可奈何的神情,又有着深深的懊悔。
令人惊异的是,战神在回头的一瞬间,居然没一丝痛苦的表情。它甚至地轻松地笑了笑,如释重负般在空中轻轻一跃,划了一道美丽的弧线,腾空而去。
蓝天白云下,它似乎变成了一匹四蹄踏雪的枣红马,欢快地打着响鼻,尽情地向前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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