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撒旦探戈

文摘   文化   2024-04-25 20:28   北京  

从迪拜到北京的飞机长达七个半小时,恰好够我看完《撒旦探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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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旦探戈》剧照

我已数不清曾多少次打开过这部片长 450 分钟的黑白电影 ——

我听过影片开头的教堂钟声,我看过牛群挤出栅栏并在狂奔中交配,偷听过村民商议着瓜分了卖牛的钱逃离村庄 —— 但一次又一次,在某个长镜头中,我想起一件需要处理的任务,扰乱了观影的心境,于是默默关掉了播放器,暗自赌气道 “下次一定”。

这一晃便是三年。我从北京到外地,从学生到工作,总算了却了这桩小心愿。这部迷茫时收藏的影片,终遇见了更加成熟笃定的自己。

随着心智的成长(或者说被社会归化),曾充满「奇思妙想」的某些愿望便签,终被不无羞耻地撕碎,再被更「宏大」且「实际」的“功劳簿”所取代。因此事情一旦被长久悬置,总会增些别样滋味。就像鲜奶保护得当便愈发醇厚,稍有落俗便沾染腥臭 —— 看《撒旦探戈》这件事显然属于前者。

电影里,村民们起初计划私吞了卖牛的集体收入,逃离这个沉闷的村庄,这种自私的行为并不讨喜。而那个“死而复生”的男主角,带着满腹诗文、喋喋不休的抱怨、与激进的理想,走进了他们“愚昧”的世界,许诺他们自由且富足的集体农庄

这宏大却飘渺的「未来」刺激着村民,正如那个名为「成功」的旗帜刺激着曾经的我。步伐之快,仿佛昨天每一笔没能划掉的待办清单,都是今日达抵新新世界的桎梏。“一点儿也不特殊,大家不都这样吗?”—— 每天喝新鲜的牛奶,追新发表的热点论文;点新鲜的扎啤,恭维新结交的同事 … …

于是三年前,十七封拒稿信,换回我一张批注着「思维强迫」的诊断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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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旦探戈剧照

其实我从未避谈诊断,也没有遵循过所谓「药方」。这绝非讳疾忌医,只是心病终需自己成医。

我始终相信,每删除一件长期想做的事,人就杀死了自己的部分感情。为了平衡,我小心地呵护着所有迸发的念头和灵感,终于调整好与时间挽手的舞步(也许正是那时起我从J人变成了P人?)。

《撒旦探戈》其名,便取自六步探前,六步退后的探戈舞,共构成影片的十二个篇章。

诚然,不堪凌晨转机国际航班的折磨,我也许睡过了其中的两三步(大概是人生第二次看电影睡着,错过了小女孩自杀的剧情)。对此我既无自责,也自觉非对大师不敬。数不清的长镜头与永无止息的雨,在窒息之余,我却得到了「思考和时间都属于自己」的美妙体验。

长镜头是体现导演功力的。现实时间取代由蒙太奇塑造的虚拟时间,人便对日常生命之寡淡感到厌倦。这大概解释了,为什么现代人总在寻求时长更短和节奏更快的剧情,忘记了作为碳基生物,应“给时光以生命,而不是给生命以时光”。

影片最后,教堂的钟声再次响起;飞机落地,播音员通知舱门已经打开。十二拍的探戈舞毕,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 村民又开始了沉闷的生活;飞机飞抵我一无所有的27岁。但至少,我还有连续的七个半钟,看这样一部伟大的作品。

或者至少,我还可以在夏日晚七点,舔着瓶盖里黏稠的冰镇酸奶,和同样不忍落下的夕阳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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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洛伐克首都布拉迪斯拉发街景

回北京的第一天,和许久没见的朋友们玩了桌游,是我们最爱的《电影百年》。

玩家需要扮演电影公司,通过在西欧、东欧、北美、亚洲等地拍摄心仪的电影获得分数,再现百余年的世界电影史。东欧是早期电影艺术发展的核心区,但出于众所周知的政治和经济原因,较西欧和北美来看显得有些后继无力。

《电影百年》里的东欧流派并不强,我从前玩这款游戏时很少选择拍摄东欧影片,但因《撒旦探戈》的电影和原著小说都来自东欧,我在游戏中连续尝试了两局东欧流派。

不得不承认,时间冲淡了我与影片(1994年上映)那个时代的距离。

八年前,在温强教授的课上学习「冷战史」时,冷战结束的几年总被「政治」与「民族」这样宏大的叙事所表达。相对于罗马尼亚的血腥杀戮、波兰政党的更迭、东德推翻柏林墙这样更具「标志性」的事件,捷克与斯洛伐克的“和平分手”似乎显得微不足道。

我也是这次抽空拜访斯洛伐克,才刻意回查了 1992 年末的那次分裂:

东欧剧变后,斯洛伐克同捷克之间巨大贫富差距引起了斯洛伐克人的不满,而对落后地区的过度补贴又引起了捷克人的不满。尽管民调显示只有很少的民众真正希望将国家分裂,但精英对政治的共识已然消失,于是捷克-斯洛伐克议会在1992年11月23日通过了解体法案 … …

不仅是计划经济破产的脚注,更是宏大叙事的幻灭

回到《撒旦探戈》电影里,那位许诺带领村民们建设集体农庄的男主角,到头来竟是个巧舌如簧的骗子,用煽动性的诗文「空谈理想」,却骗走了村民辛苦一整年的卖牛收入。

愈宏大的许诺愈脆弱,再明白不过的隐喻

End


斯洛伐克首都布拉迪斯拉发街景

在斯洛伐克的停留异常短暂,我和同事们希望在傍晚前赶回到维也纳,继续参加学术会议。

冷战时期,这仅需一小时车程的路平民绝对难以通过,现在却甚至连护照也不需要查验。

于是,为了追赶只剩几分钟到站的班车,我们狂奔在布拉迪斯拉发的广场。雨过天晴,迎面撞来蓝色的教堂。

隅地
听了几个故事正好讲给你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