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六月起,天空便像漏了个口似的,雨水下个没完,邙山山头总笼罩在黑沉沉的阴中云,山脚下树林、草丛间水气氤氲,甚是潮湿难受;但这的潮湿环境倒是对了萤火虫的习性,是以时序虽已过中秋,草丛水泽边仍是萤光点点,为无星无月的夜晚点缀些许明亮。然而今夜并无赏萤之人。五、六名男子拨开草丛,踩着泥泞急急开路,夹在他们当中的是一大一小两名穿着华服的男孩,年长一些的勉强可称为少年,他的身子修长,唇上已长有薄薄的胡须,惊恐的脸上仍带着青少年那股叛逆不服输的表情;年弱一些的则完全是个孩子,可这孩子的那双大眼睛灵动有神,即便在逃亡的途中,还是在不停地观察大人们的一举一动。他们借着萤光走了好长一段夜路,方才见着前方一座庄园,领队的中年男子上前叩门,守门人一脸不耐地拉开门板,见着中年男子身着深衣,衣摆却满是血迹,不禁大吃一惊。中年男子上前在守门人耳边说了几句话,不一会儿,整座庄子都惊动起来。一番折腾后,庄子里牵出一辆车、几匹马,中年男子先扶了少年上马,又抱着那孩子骑另一匹马,一行人在庄众的长跪中迅速离去。一行人花了好一阵工夫才奔出林子,乍见北邙山坡前火炬点点,尽是穿着深衣、披绶带的高级官员,有人瞧见他们,一脸惊喜地高声招呼,那群官员便像见着饵食的锦鲤般全拥了上来,哭天喊地呼号着:“陛下圣安”、“臣无能,陛下受惊了”……这年纪较长的少年正是皇帝刘辩,四个月前才登上帝国皇位,刚刚大婚,与新婚妻子唐姬正处于蜜月期,不想就逢大变。年纪较小的男孩名叫刘协,是刘辩的异母弟弟,才九岁,封渤海王。这天是东汉少帝光熹元年,公元189年,八月二十八日,一众官员也明白如今的事态,马上起身,加入队伍,簇拥着皇帝一行缓缓南行。此时天际透出曙光,洛阳城墙逐渐清晰,路旁的尸体也出现得越来越频繁。突然有人大叫着指向西方,只见远方一小簇火光,迅速变成数十点、数百点的火炬,晨风传来马蹄与金铁交撞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沉重的马蹄声敲击在众人的心头,让他们的心脏也随之越跳越快。刘辩强撑许久的心态终于崩溃,当众哭了出来,大吼大叫:“他们要杀朕!他们要杀朕!你们还不快去挡住他们!快让他们走!”也有三两个大臣缓缓走上前来,站在小皇帝的面前,仿佛是在表明,他们在用性命捍卫着皇帝的决心。待那队人马奔得近些,惊慌失措的众人这才看清,那是一支全副武装的骑兵队。再近一点,可以看到为首的是一名高胖、上了年纪的将领,身后军旗上绣着一个大大的“董”字。群臣中最德高望重的前太尉崔烈策马上前,大声喝道:“来者可是董卓董牧伯?圣驾在此,有诏却兵!却兵!”那队骑兵直奔到崔烈面前才刹住,马匹剧烈的喘息、骑士泥湿的脸庞、火炬、纛旗、亮晃晃的兵刃,令这位曾经的帝国最高军事负责人也不禁屏住呼吸。那领军将领抹去汗水,也不下马,也不行礼,只是气喘吁吁地说:“我便是董卓,带兵保驾,圣驾何在?”崔烈道:“陛下有我等公卿保护,陛下有诏,命你先却兵,独自面圣。”董卓冷笑道:”公卿?他娘的就是你们这些公卿,所谓的国家大臣,不能匡正汉室,把国家搞成这样,还要我却兵?却你X娘的!”说着便要挥鞭策马。崔烈慨然挡住去路,大声喝叱:“陛下有诏却兵!你敢不奉诏?!”董卓放下马鞭,抽出腰刀,狠狠地说:“奉诏?我一夜骑了三百里过来,你不让开,信不信我我一刀砍了你脑袋!”刘辩哪里见过这么多汗臭蒸腾、戴甲擎枪、凶神恶煞的军人?直吓得双腿战栗,浑身发抖。董卓问了几次也不得回答,心下烦了,冷笑道:“陛下放任常侍小黄门做乱,自取其祸,难道没一点责任?”刘协虽然年纪比刘辩更为幼小,却没有刘辩那般害怕,朝着董卓长揖一下,口齿清楚地将前夜的变故一一说出,且有条有理,没有丝毫遗漏。董卓面色一变,显得极为高兴,不顾尊卑,摸了摸刘协的头,伸手将他抱到自己马上,扬鞭下令:“弟兄们,整队,护送圣驾回宫!”骑士们奔驰一夜,本就疲惫不堪,听到“护送圣驾回宫”的命令均精神大振。他们高声传令,迅速整队,立刻,一支有前导、有扈随,左右护着大队公卿人马的队伍,从洛阳北面的谷门,进入这座百年帝都。董卓带领军队拥着皇帝回到洛阳,回到了乱糟糟的皇宫。东汉帝国脆薄的外壳,也在这天清晨被敲开一个小孔。PS:这是小岩的一个完本专栏,从今天开始每天在公众号更新一章。《枭雄董卓的热血时代》:那天是公元一八九年、东汉光熹元年的八月二十八日,董卓带领的军队拥着皇帝回到乱糟糟的首都洛阳。
东汉帝国脆薄的外壳在那天清晨被敲开一个小孔,像照着锅沿轻敲了一下鸡蛋一般——帝国的崩溃开始了。
如同众多三国人物一般,董卓有他的戏剧脸谱:肥胖、好色、残忍好杀。可董卓的出身乃至权倾天下的过程是一面绝佳的历史透镜,使我们得以一窥东汉帝国腐烂乃至崩溃的过程。
我将以董卓的生平为经,以东汉末年的政治局势为纬,讲述东汉帝国崩解乃至三国开始的过程。不强行翻案、不呼热血口号、不作英雄崇拜,但求奠基于详实史料之上,以平实流畅的现代笔法,带领读者抽丝剥茧,一探历史谜雾后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