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洋,演唱作品横跨歌剧与艺术歌曲、纵贯巴洛克至当代音乐的著名低男中音歌唱家,对艺术声乐歌曲的起源与发展有着精到的见解。最近这些年,他一直致力于演唱与推广以黄自为代表的中国近代音乐家们创作的艺术歌曲。
为什么《大江东去》唱的是“惊涛裂岸”而不是“惊涛拍岸”?音乐家华丽丝与周淑安有何特别之处?黄自与《长恨歌》有怎样的意义?百年前的旋律为何经久不衰?
以下是沈洋的肺腑之言——
为什么会有这场音乐会?
今年是黄自先生诞辰120周年,我和洪川(回声合唱艺术总监、指挥)在构思这场音乐会时,是配合我们新出版的《黄自曲集》唱片,以及今年年底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即将出版的《黄自纪念集》一起的,这是一个整体的项目。
除此之外,今年也是萧友梅140周年诞辰纪念,他与黄自共同代表着中国近代音乐的许多个“第一”,比如第一部清唱剧、第一部交响音乐作品等。
超前的意识来源于对艺术的探索
华丽丝与《帘外雨潺潺》
华丽丝创作的《帘外雨潺潺》是这场音乐会曲目之一。华丽丝是德国人,也是最早用中文创作歌曲的外国人,华丽丝是她的笔名。作为青主的夫人,她跟着青主从德国来到上海生活。
但她用原文写作不仅仅是因为她嫁了个中国人。她对中国文学、对音乐的理解超出了很多人,包括很多中国人。去年和前年我的唐诗音乐会(沈洋在《玉亦万重——歌中的唐诗之路》音乐会上演唱了22首全世界作曲家为唐诗谱写的艺术歌曲,涵盖七种不同的语言),其中很多外国作曲家用的还是翻译后的外文版本。
华丽丝用唐诗原文写歌时还是20世纪20年代,再有外国作曲家用中文来写曲子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了,齐尔品(Alexander Tcherepnin,美籍俄罗斯音乐家)在40年代写了《七首歌曲——谱中国诗词》,不过他的一部分作品是用中国民歌来改编和配伴奏的,不完全是创作。
我觉得这是华丽丝对艺术的一种探索,她在那个年代是超前的。
原作是更高考量,而非桎梏
青主与《大江东去》
这次音乐会我会演唱青主的《大江东去》。这首歌创作在1920年的柏林,但实际出版在1928年。这个首版乐谱我也有,它是原来天津音乐学院的缪天瑞院长的收藏,他送给了我的朋友刘恒岳老师,然后刘恒岳老师再转送给了我。这个谱子的背后详尽地写了一件事情。
上世纪20年代,华丽丝和青主在上海开了一家音乐书店,叫“X书店”,这其实是一家出版乐谱的小出版社。当时青主的作品都是以这个出版社的名义出版的。青主的所有作品乐谱上都有很详细的注释,之后再版的谱子上都没有,其中也包括《大江东去》。这里有一桩轶事可以跟大家分享。
我们都知道《念奴娇·赤壁怀古》的原诗是“乱石崩云,惊涛拍岸”,青主在歌词里把它改成了“裂岸”。很多人说这印错了,得改回“拍岸”,我觉得这种说法不了解背后的前因后果。青主在首版谱子的背后,写了一百字左右的注释,他说,因为曲调的原因,如果唱成惊涛拍岸,它在音韵上就和曲调的色彩不协调,他不希望那个地方出现“拍”这样一个爆破音,所以就改成了“裂”。
青主说,这种做法在欧洲的艺术歌曲传统中常见。比如舒伯特的很多歌,就拿咱们演过的《冬之旅》来说,有一句穆勒的原诗是“我的心已被冻住”,冻住是erfroren,舒伯特把它改成了“我的心已经死去”,erstorben。所以青主的做法是有根据和基础的,德国人能改穆勒,为什么中国人不能改苏轼呢?那家喻户晓的《静夜思》更早的版本还是“举头望山月”,而不是现在通行的“举头望明月”呢。
我觉得今天的我们不要被束缚,不要拘泥于单一的原文、原句,诗歌本来就是浪漫的,对作曲家而言,诗词为他们所用。当然前提肯定会尊重原作,但原作是作为整体艺术的更高考量,而不是桎梏。
沈洋演唱《大江东去》
对于她被遗忘,我深感遗憾
周淑安与《安眠曲》
这次音乐会我对黄英老师演唱的曲目提了一些建议,供她参考。我们商量下来觉得,《玫瑰三愿》虽然是很好的曲子,但这些年唱得太多,这次就不唱了。综合考虑后选择了《我住长江头》《春思曲》和《燕雨》。
我们还特意选了周淑安创作的《安眠曲》,这是一个很小的、静谧的曲子。周淑安是一个被遗忘的名字,她是中国第一个系统地、专业地学习美声唱法的人,也是第一位专业的女作曲家、女合唱指挥,建国后沈阳音乐学院第一任声乐系主任。但当我到沈阳音乐学院去讲学时,我问大家知道周淑安吗,听众茫然。
周淑安是一位大前辈,1914年就到美国波士顿学习美声了,回国之后,曾经在国立音专(现上海音乐学院)教课。她是国立音专那个时代的老师,而不是学生。
所以这么一位前辈的作品、录音,我们需要研究和给予尊重。对于她被遗忘,我感到很遗憾。
艺术旋律亘古相传
黄自与《长恨歌》
20年前,黄自诞辰100周年,我还是上海音乐学院的学生,那个时候学校合唱团缺低声部,我就去唱了,所以黄自先生的所有合唱作品我都唱过(黄自人物小传👉世界炮火纷飞,我在教音乐)。
2014年,我在上海和北京演了黄自专场音乐会,其中在北京国际音乐节和黄英老师(著名女高音歌唱家)合作演唱了《长恨歌》,2017年又和Echo在上海夏季音乐节(MISA)唱了十个乐章的林声翕补全版《长恨歌》,这个是很冷门的版本。
这次12月14日的音乐会,我依然和黄英、洪川合作,虽然组合不同,但都是老朋友。
每隔一段时间去演唱这些作品,我都会有不同年龄段的感悟。
2011年,我和杨立青老师(上海音乐学院原院长)合作了一场民国时期的中国艺术歌曲音乐会,当时做讲座的时候,黄自的作品在国内的普及程度、认知程度还不高,过了这么多年,我觉得现在的情况已经大有改观。
这几十年间,中国艺术歌曲已经被列为单独的门类,但我对于到底怎么界定中国艺术歌曲的概念还有一些疑问,总不能写个歌都叫艺术歌曲吧?不过这个门类已经得到了一定认可,吸引了许多观众,我觉得这是很好的事情。
演唱:沈洋、龚爽与回声室内合唱团
唱中国艺术歌曲,传达美的意识
因为得到了认可,当今社会我们总谈美育。
但好多家长认为美育就像熏肉,就把孩子往那一搁,用底下的烟熏一熏——“熏陶”嘛。只要有那个氛围,熏着熏着就到位了,艺术素质就有了。这种逻辑我觉得是不负责任的,甚至连拔苗助长都算不上。
首先,学习这个东西不是单向的「你说我听」,而是交互式的。很多时候,音乐会上的家长也不知道演的是什么,不懂也不做功课,直接带孩子来,往那一坐自己就在边上玩手机。这样真的意义不大,你还不如带孩子去游乐场玩呢。
第二,美育是一种意识,就像去逛博物馆、画廊,它是一种对美、对人类创造的文化的尊重意识,这种意识并不是说你要有多懂,而是后面所有事情的前提,如果连第一步都没有,那后面第二步、第三步就不用往下谈了。
现在艺术对很多从业人员来说也就是一“活”,把活干完就算了,至于美育教育啦,给予后代人审美理念啦,更是谈不上。
但你看黄自,他在中国人大多数还没有识字的年代,就已经想着把现代音乐文化带进国内。我们不拿他跟贝多芬比,只是说他的观念在那个时代是超前的。
包括12月14日源起音乐会介绍给观众们的这些音乐家和作品,他们给我们带来的最珍贵的财富就是这种对“美”的意识。不是说他们在绝对意义上的水平有多高,或者作曲技法比现在作曲家有多好,是他们对待艺术、文化背负着责任感和使命感。
现场聆听大师诠释中国艺术歌曲
源起——黄英沈洋与回声合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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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汪醒格、段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