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美国总统大选尘埃落定，特朗普大获全胜的夜晚，在大西洋彼岸的德国，来自社民党的联邦总理朔尔茨（Olaf Scholz）解除了来自自民党的财政部长林德纳（Christian Lindner）的职务，自民党随即退出内阁，由社民党（红）、自民党（黄）和绿党（绿）组成的交通灯执政联盟应声解体。此后，德国将由红绿少数派政府留守执政，等待重新选举。
回想2021年组阁成功时，红、黄、绿三党曾欣喜地宣称自己组建的是一个“进步联盟”，并称，交通灯联盟的诞生并不只是为执政而凑数的权宜之计，而是拥有长久的生命力。彼时，联邦总理朔尔茨还曾对财政部长林德纳赞赏有加，称他是不囿于阵营边界的好伙伴。
谁曾想三年之后，这个“进步联盟”已成为有史以来最不受欢迎的一届联邦政府，内部龃龉不断，支持率节节败退。
这届政府诞生于新冠疫情期间，俄乌冲突爆发后，他们又带领德国曾度过了严重的能源危机。但这些共患难的经历并未给三党合作带来积极的后续影响。有德媒评论说：他们之间的冲突层出不穷，事事争论不休，上纲上线，终致分崩离析。他们就像是一群小孩费心费力用积木搭出一栋房子，然后又在谁搭了哪块积木、谁贡献更大的争论中将这栋房子推倒。
这次自民党出局，是源于财政预算问题上的争议，就像1966年和1982年，自民党也曾两次因预算争议提前退出执政联盟。但其实，这些具体的政治议题都只是导致联盟破裂的导火索，真正的原因都在于党派之间的深层不和。尤其是这一届的交通灯政府，红黄绿三党从未真正志同道合。引用德媒的话来说：社民党僵化、绿党傲慢、自民党处处设障——他们都遵循各自的议程，并且严重缺乏共识和妥协的意愿。
在预算充足的时期，这三党尚能各取所需、共事共存：社民党扩大财政开支实施民生项目，绿党推动气候保护和能源转型，自民党实施减税并严把“债务刹车”关，维护自己的财政理念。但去年秋天德国遭遇预算危机之后，上述三种政治议程就从有钱时的相互补充变成了没钱时的相互掣肘。一旦三党都寸步不让，矛盾就骤然尖锐起来，执政联盟也就随之摇摇欲坠。
当地时间11月6日，德国总理朔尔茨（中）与副总理兼经济和气候保护部长罗伯特·哈贝克（左）抵达总理府 视觉中国
在执政联盟宣告破裂之后，联邦总理朔尔茨所发表的声明并不是解释，而是与自民党的清算。他指责林德纳“处心积虑”挑起矛盾，称其阻碍立法，“操弄狭隘的政党政治策略”，“辜负了我的信任”。他给林德纳贴上“自私”的标签，称其只顾讨好“自己的支持者”。说实话，在战后德国的历史上，联合执政的政党之间很少出现如此严厉的、碾压式的批评。
一方面，在社民党内部，朔尔茨对林德纳的尖锐批评产生了一定的正面效果。社民党人忽然发现，自己软弱而沉寂的党首居然也能发表如此强硬的政治意见。而宣告执政联盟的破裂恐怕也是朔尔茨担任联邦总理期间最掷地有声的一次表现。但在另一方面，执政党之间从政治争论发展到政客之间的人格攻击，交通灯联盟以这样的方式终结，实在也有点始乱终弃的意味。
从德国媒体的反应来看，人们普遍认为交通灯联盟的提前终结并不是件坏事。因为这个执政联盟不仅在争论不休中自伤自残，也损害了人们对政治制度的信任。
千万不要忘记，德国的民粹主义政党发展势头正旺，执政党的不利与不和无疑是在给这些非建制政党助力。
在今年6月举行的欧洲议会选举中，德国三大执政党的得票率均较2021年德国国内大选时大幅下降：社民党的得票率从25.7%跌至13.9%，几乎腰斩，绿党从14.7%降至11.9%，自民党从11.4%降至5.18%。而极右翼的德国选择党获得15.9%的选票，正式成为仅次于德国联盟党的德国第二大政治势力。另一股不容小觑的非建制势力是德国原左翼党政治家瓦根克内希特（Sahra Wagenknecht）于今年1月组建的新党“莎拉·瓦根克内希特联盟”（Bündnis Sahra Wagenknecht，缩写为BSW）。这个新党在竞选纲领都尚不清晰的情况下，就大受选民追捧。在本届欧洲议会选举中，BSW第一次登上联邦层面的政治舞台，就斩获6.17%的支持率，轻松超越执政的自民党，成为德国第五大政治力量。
德国选择党和BSW这样的民粹主义势力不断向传统建制政党发起挑战，其实也是在不断拷问传统的政党政治制度。
本届政府可以算是一次试错。至少在可预见的未来，社民党、绿党和自民党在联邦层面不再有联合组阁的可能性。交通灯联盟成为了一个不可能的选项。那么，联盟党（基民盟和基社盟两党在联邦层面的联合体）和社民党组建大联盟可能是下届德国政府仅剩的组阁选择。
回想今年8月索林根恐袭事件之后，德国基民盟主席默尔茨（Friedrich Merz）第一时间与朔尔茨会谈，并在之后的新闻发布会上称：执政的社民党可以与联盟党就移民和遣返非法移民问题进行合作，在法律层面上推动问题的解决。基民盟是当前德国最大的反对党，德国此前执政时间长达16年的女总理默克尔（Angela Merkel）就是来自这一中右翼大党。因此，此事被德国媒体普遍解读为下一届红黑两党组建大联盟政府的“提前预演”。
在民粹主义不断发展，政党格局日益碎片化的情况下，未来德国组建多数派政府的选项越来越少。我们依稀可以看出这样的局面：建制政党不得不放下传统的左右立场之分，在政治议程上充分妥协，以此联手对峙民粹势力。而在大西洋彼岸，在大选帷幕刚刚落下的美国，两党格局虽未被破除，但共和党与民主党之间的选战早已演变成民粹势力与建制派之间的竞争。
在特朗普大获全胜的夜晚，朔尔茨决绝地终结了德国的执政联盟，这之间有怎样的关联？朔尔茨此举是壮士断腕，还只不过是又一次政治操弄？无论如何，目前德国在经济上陷入低谷，跨大西洋关系又出现重重变数，民间悲观情绪弥漫，德国确实急需强有力的政府稳住局面，摆脱困境。按照目前的计划，德国将在大约5个月后重新选举。让我们静观其变。
作者简介
朱宇方，博士。同济大学中德人文交流研究中心、德国研究中心研究员。研究方向为德国经济制度及经济政策，德国社会保障制度及社会政策，欧盟经济治理等。
资料来源：观察者网，作者：朱宇方，责任编辑：郭涵，2024年11月9日
审校：俞宙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