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贤华:武陵山路静悄悄
文摘
小说
2024-11-19 13:09
广东
武陵山路静悄悄
作者:谭贤华
湖北恩施的大山里,由于山沟谷深,行路极其不便,生活在这个大山里的人,运输方式也有异于其他地方,别处靠车马运输,这里靠人背来运输货物,因而,在这里衍生出来了一个工种:背夫(背夫是与泰山挑夫、巫峡纤夫相似的苦力人,相较挑夫、纤夫,背夫付出体力更苦更累,所经盐道山路崎岖险峻,爬山涉水,是巫山余脉与武陵山区特殊的地理环境,造就出来的一种极其艰苦的工种),本地又唤:背脚子。大山里一个叫龙坪乡的地方,在该乡境内有两条古盐道(一条石门河盐道,一条店子坪盐道),自巫峡江边采购食盐,沿着骡子都很难行走的奇险山路,经由龙坪境内的两条盐道,由背夫将食盐、石膏背过清江,进入湖南,然后将其售卖,背夫从中挣点劳力血汗钱,养活山中的老小家人。境内两条古盐道,近水楼台的原因,龙坪乡曾经是背夫相当多的地方,艰苦的生活环境,也造就了这个高山山区的人有一副好身板,这里的背夫身材魁梧,力大如牛。1948年的某年某月某日,该乡三位青年相邀去巫峡背石膏,三人中田大傍二十岁,刚结婚一个月,田仕禄十九岁,父母已经为他定了亲,黄振武十八岁,还是个快乐的单身汉。在巫峡的培石码头购买石膏,年轻力壮的三个人,为了能多挣几个铜板,每个人都购买了二百来斤石膏,石膏的质量与斤量准确无误后,搬上特制的脚背篓(用最坚硬的竹子编织而成的、驮在背上的承重工具),蹲下身套上背篓系,身体向前倾,右手按在木打杵(木质的T字形手杖,背夫一旦累了,将木打杵往屁股后一放,将背篓搁在上面,由木打杵暂时承栽货物的重量,人能歇息片刻,也是沿途行走凶险路段时,充当手杖而用的简陋工具)上,双手一用力,人就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然后默契地朝着家的方向赶路,往南去翻山越岭。背上负重两百来斤,就是在平原上行走也是相当困难的事情,三个山里长大的人,从小负重成习惯,两百来斤在背上压着,根本不觉得沉重难行,步伐轻盈地行走在山路上,爬坡下河,如履平地,当天下午就走出了巫山境内,进入了巴东。在巴东的东北部,快到龙坪管辖地的地方遇见了一位布商,布商戴着大礼帽,手拄文明杖,脸色因醉酒而显得通红,身后跟着一个少年跟班,牵着驮着布匹的骡子,大摇大摆、不可一世的从身前经过。一股浓烈的酒臭味儿飘进了正在打杵歇息的黄振武鼻子里,年少轻狂,黄振武看着布商的背影说了句:“一股尿骚味儿,晓得喝了好多的清尿?”黄振武骂人的话让布商听见了,转过身来,走到黄振武身前,甩手就是一巴掌,将黄振武打得连人带货滚在了地上。田大傍看见同伴被揍了,自己年龄最大,应该保护同伴,找个地方将背篓放了下来,马上跑过去劝架,看见布商正在用文明杖下死手地打黄振武,嘴上还叫嚣着:“哪里来的畜生,这么没家教,你爹妈没教育好你,老子今天替他们教育教育你,看什么是清尿,什么是老烧(老烧,纯玉米酿的白酒),打死你个狗日的穷小子。”黄振武被揍得鼻血直流,再不拉开布商他真的要吃大亏了,田大傍伸手抓住布商高举的文明杖,劝道:“老板大气一点,您看人家还是个孩子,教训一下就得了,别和小娃置气嘛,您这下死手揍他,揍出问题来了可不好,气大伤身,老板饶他这一回吧!”醉酒之人一旦发怒是搂不住火的,布商就是这样一个人,酒精的作用让他撒起了邪火,耍起了酒疯,看见又上来一个穿着满耳草鞋,头上缠着瓦青包巾(土家族男人头上缠的帕子叫包巾),穿着粗布褂子,肩上披着披肩(牛皮或者是猪皮制成的披肩,披在肩上,防背篓磨伤肩、背部的一种防护工具)的穷小子,伸手还抓住自己的文明杖,骂道:“哪里蹦出来的穷鬼狗崽子,老子喜欢打人怎么了?穷得舔灰还敢对我不敬,给老子滚开,别妨碍老子教训穷鬼。”一边骂人,一边往回抢文明杖,实在抢不回去,狗急跳墙,照着田大傍那结实的肩膀就是一巴掌,没有将田大傍打得脱手,自己反倒被震得手掌麻木,一下子酒醒七分,今天遇到硬碴子了!
好心劝架不成,反倒招来布商骂他是穷鬼,还挨了一巴掌,田大傍被激怒了,告饶你这老板不听,那就让你尝尝穷小子的拳头。握着文明杖的手向里一拉,布商就跟着向怀里扑来,照着扑过来的布商一拳揍过去,刚好打在了右肩部位,布商手一松,软软地坐在了地上,文明杖也让田大傍抢了过去,双手一折,给拆成了两段,手一扬,扔掉手中的文明杖,田大傍说道:“老板,我们确实很穷,但也是人,我这伙计年轻说错了话是有错在先,也不至于让您拿他当狗来打,这么下死手打人,您看,血糊糊的,他是我带出来背石膏的,伤成这样,回去怎么向他爹妈交代?有钱也不能这么无法无天,王法也不允许您这么横行霸道,老板今天必须给个说法,不能就这么白白的让您给打伤了。”遇到硬茬子了,解放前的老爷们,在平民百姓面前习惯了强势,打是打不过,好汉不吃眼前亏,布商停了手,不再攻击田大傍和黄振武,语气照样傲慢地说:“打了又咋地?只当打死了一只狗,大不了给点钱,找个乱石岗一扔就了事,穷命不值钱,说说看,打算让我赔多少钱?”田大傍扶起倒在地上的黄振武,验看伤势,问黄振武需要多少钱的赔偿?黄振武伸出左手说道:“至少五块,我的妈也,疼死我了,我的肋骨肯定是断了。”说完故意将鼻血抹了个满脸皆是。见要五块大洋,布商用鼻孔吭了一下:“哼——!”扬着头说:“这条贱命也值五块大洋?是你骂人在先,自讨的教训,今天要不是急着赶路,你三个休想有好下场。这样,老子发个善心,花钱买个安逸,两块大洋,行就给钱了事,不行就分文不给,看你们还能反了天去!”长这么大什么时候见过现大洋,而且还是两块大洋,黄振武准备答应让田仕禄拦住了,田仕禄说:“没得商量,五块少一块都不行,伤筋动骨一百天,黄振武本来就穷,一百天不能做事,他怎么生活?两块大洋,老板还真把咱不当人看,不拿出五块大洋来,咱就这么耗着,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看着办。反正我们穷人只要在路边随便一躺,一晚上就过去了,老板要不就陪我们一晚?也尝尝啥叫地当床天当被?”布商不耐烦的还价:“身上就三块大洋了,爱要不要,不要拉倒,少拿这些话吓唬人,老子走南闯北什么没有经历过,别说是在荒山野岭睡觉,就是在坟地里老子照样睡得喷香,要不要?不要老子就走,不陪几个穷鬼胡闹了。”作势准备离开。田大傍再一次站在了布商身前,双手伸开拦住去路,说道:“一口一个穷鬼,老板是体面人,五块大洋怎么可能拿不出来,为了维护您这富人的体面,那就拿布匹来抵大洋!”给田仕禄使个眼色,准备从布商随从牵的骡子上卸布匹。布商叹口气,今天认栽,叫来随从,取来大洋往地上一扔,说道:“给,山水有相逢,别让碰见你三个,后会有期!”布商气冲冲离开了,田大傍问黄振武还能不能走路,时近黄昏,不能真的在荒山野岭里露宿。得了五块大洋,黄振武高兴得不得了,伸伸胳膊蹬蹬腿,露出鬼脸笑着说:“没事儿,就那一巴掌打实在了,脸上有点疼,不影响走路。”以防万一,田大傍、田仕禄分了黄振武的部分石膏放在自己背篓上,让黄振武负重轻一点,好继续赶路。原本计划第一天赶回家中休息的,遇上纠纷耽搁了行程,不能回家休息了,就在巴东与龙坪交界的地方寄宿了一晚。第二天继续赶路,为了抢回耽搁的时间,他们决定走近道,翻过龙坪,从石门河(现在的地心谷旅游区)盐道过高坪,下景阳,渡清江,去湖南,一切计划都很周全,他们却忘了,当年的平民百姓得罪了富商,是会招来报复的!打穷孩子这么家常便饭的事情,让给付出了五块大洋作为打人的代价,布商实在气不过,为了报复三个高山背脚子,他在石门河盐道上设下了圈套,要让三个敢于反抗的背脚子付出生命来维护、补偿他丢失的脸面,就不信了,还收拾不了三个穷鬼背脚子!1948年,正是国军大败撤往西南的时候,撤退的辎重物资需要大量人力背夫帮忙运输,沿途到处抓壮丁,为了补充兵源,也四处抓青年入伍当兵,开始还讲个三丁抽一五丁抽二,到了这一年,只要让国军看见的男壮青年,哪怕是家中独子也照样绑走当壮丁。布商买通抓壮丁的警察,等在必经之路的石门河路口,当三个年轻背夫满头大汗出现在眼前时,一帮凶神恶煞的警察已经扑了上来,用绳索将三个人串连在一起,将他们就近送入了国军兵营。年轻,身体又壮实,三个人都没有当背夫运输物资,而是纷纷被强行套上了军装,成为了国民党军中的一员,三人属一个军三个团的兵,三个人各分东西。1949年初,一场战役中,所在的国军起义,他们成了光荣的人民解放军,在改编军队时,田仕禄编为了华南野战军,后入朝作战,成为战斗英雄,后转业在东北某空军任教官;黄振武所在部队编入西北野战军,在解放新疆时被炮弹炸伤,炸瞎了双眼,浑身有几处弹片没有取出,在新疆建设兵团某农场任场领导;田大傍则人间蒸发,有说跟着国军逃到台湾的,也有说死在战争中的,结婚一个月的妻子,在解放后等了他几年,四处打听下落,音讯全无,后来改嫁他人,田大傍成了死不见尸。田仕禄回过恩施,在他的讲述下,老家龙坪的人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他每回家乡一次,就去当年抓走他们的石门河路口坐一次,用以缅怀青年时的同伴,后来老了,走不动了,又听说当年的盐道变了样,那段盐道开发成了地心谷旅游景区,2020年,田仕禄病逝于东北,临终前,嘱咐独子田勇,经常回家乡看一看,去石门河路口替他坐一坐。黄振武双眼失明,行动不方便,他没有回过恩施大山,两子一女,从小就听他讲家乡的事和山川地貌。他讲恩施土苗儿女能顽强的在武陵大山生活,是多么的令人可敬,家乡的饮食习惯重油重盐,爱吃合渣(黄豆磨碎后掺入菜叶煮沸而成,即为合渣),喜食炒菜,土家的八大碗令他记忆犹新,通过饮食就可以看出山里人的艰辛,走路要爬坡下河,在这样的地理条件下,人们不多吃油和盐体力难以维系,他如何被抓壮丁,让子女一定记住家乡是湖北恩施大山里一个叫龙坪的地方,你们的根在那里,子孙要依从家乡的族谱来取名……。2022年,黄振武在新疆逝世,到死还在讲被抓壮丁的经过,告诉子女,有位叫田大傍的背夫,是他在盐道上救了自己。黄波是黄振武长子,从小听父亲讲家乡,对盐道上的这个故事听了不知多少遍?父亲去世,自己也退休,2023年第一次回到祖籍地龙坪,在向当地人打听盐道时才知道盐道已经荒废,四通八达的水泥路取代了盐道,这里的山民也扔掉了背篓,不再靠肩扛背驮过日子,几乎家家有汽车,成了一个车轮上的、现代化的高海拔山区乡镇。循着故事寻找,黄波来到了地心谷旅游区,当年父亲背着石膏从龙坪下到地心谷谷底,再爬好几里地的石阶山路被抓,空着手走这样的路都喘得不行,负重前行,那将是何等的苦累?背脚子这个行业,还真的是一般人吃不消。爬到一半时,看见几个穿着民族服饰的背夫,手拄打杵子与游客互动,黄波凑了上去,与他们聊了起来,借用他们的道具背篓背在了背上,感受父亲年轻时的生活,背篓上的货物是泡沫糊制的,轻飘飘的没有真正负重的感觉,正在想怎么样让背上重起来时,一位看似与自己同龄的人走了上来,一打听,原来是东北来的田勇,知道父辈间的关系,相见恨晚。事隔七十多年,田仕禄与黄振武的后人又在石门河古盐道上巧遇了,相遇在湖北恩施石门河,这就是同乡情缘!两个人在龙坪住了一个多月,一起寻找田大傍的妻子,这个女人已逝世二十多年,当地年轻人没听说过田大傍这个人,只有上了年岁的老人才知道解放前这里有个田大傍,在老人们的指引下,找到了田大傍的屋场,屋场也已经荒芜,长满了树木,两个人共同出资,在原屋场上为田大傍建了个衣冠冢,入敛时,棺材里放进了一个脚背篓、一个木打杵、一副披肩、一双满耳草鞋,用背夫的全套装备,来替代义气的田大傍,田勇和黄波披麻戴孝,尽孝子之仪。立完衣冠冢,黄波与田勇约定,每年在父辈被抓壮丁的那一天,同回恩施龙坪,来为田大傍扫墓,共同在家乡生活一段时间,力所能及的帮助家乡发展。黄波与田勇各回新疆、东北快满一年了,在恩施的武陵大山里,田大傍的衣冠冢守护在古盐道旁,像个年迈到驼背的山里老人一样,坐在盐道旁,静静地等待远方的亲人来看望他。山路已经无人行走,亲人还有些时日才来看“他”,武陵山中的山路是如此的静悄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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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贤华,湖北省建始县龙坪乡下棋棚村人,截瘫,热爱文学,联系电话:16672062858,微信同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