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继荣 | 散文:家乡有座“情人桥”

文摘   2024-12-02 11:32   云南  

孙继荣      昭通市作家协会会员,偶有作品发表。




 好久没有回家了,要不是满头银发的老母亲和老父亲嫌城里太闷而执意要回老家去生活,给我牢牢拴上了一条牵挂的带子,家乡的影子在我的大脑里早已模糊不清了。倒不是我对家乡没有感情,主要我不是诗人,自然没有“明月何时照我还”的诗意情怀,也没有“寒梅著花未”的牵肠挂肚,我就一平凡人,一普通人,为了生计,在哪里上班,哪里就是我的家。成天为琐事忙忙碌碌,脑海里堆满了纷杂的俗事,家乡的概念便被挤到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里了。

 父母已经回家一个多月了,盘点一下手里的事,也差不多了,想父母了,便决定回家看看。

 路不算远,十多公里。驱车驶过笔直的八车道,向右边转向,过了一条窄窄的水泥桥,眼前便是一亮,我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怀疑是不是走错路了。抬头看去,那熟悉的山,那盘缩在山上让我百感交集的山路又是那么熟悉。没错,这就是我的家乡!

 收回目光,面前是一条宽阔的柏油路,路的右边广阔无边苹果树林,每棵树上都缀满了红彤彤的苹果十分诱人。柏油路的左边是一条红色的人行道,高出柏油路约1米左右,像一条红色丝绸,柔柔和和飘在密密实实的柳树下,那大概就是景观大道的两旁种植了很多花,姹紫嫣红被摇曳生姿的蒲苇簇拥着,像是个爱美的小女孩穿着白色裙边的花裙子一样,活泼极了,可爱极了。柳树很粗,很密,没有沧桑感,绿得发亮,每一片柳叶上都在颤动着生命的亮光。柳树下的水很轻,很静,偶有微风拂过,便荡漾起碧绿的涟漪。河对面同样矗立了一排粗壮、密实的柳树,柳树下同样飘逸着一条红色的绸缎,绸缎下面也是一条新修的柏油路,目光越过柏油路便又是一片不见尽头的苹果林。我的目光收缩了,这是一条五彩带,以中间温柔文静的河道为中心,两旁的绿柳、红色景观大道、黑灰色的柏油路便依着河水的走势随意地飘散在两岸,那成千上万亩的苹果林便是这五彩带最慈祥的母亲,搂着她,举着无数的红灯笼,抚摸她,照亮她,打扮她,哄她入睡——那么安详,那么和谐,那么温馨。

 这就是洒渔烟柳,传说中的昭阳八景之一的洒渔烟柳。我仿佛做梦一般,想停车走上景观大道一睹她的风姿。但是我怕被惊醒了,这美丽的彩带凭空消失。我记忆深处的家乡便渐渐清晰起来——

 那是怎样的一条河呀!河面宽极了——是发大水把两岸肥沃的土地冲毁而成就的壮观成就——一年冲几米甚至数十米,眼看着就要冲到山脚下的村子边了。河道越来越宽,土地越来越少,每到发大水时,汹涌的洪水,肆意地冲刷着河堤,随着轰隆隆的声音,贪婪地吞噬着肥沃的土地。洪水上岸,直逼村庄,低矮处的人家便哭爹喊娘,在没膝的水中搬运着粮食、桌凳、箱子。洪水退去,村子前面臭气熏天,刚刚抽穗的稻苗、刚刚戴红帽的玉米七歪八倒,压在厚厚的泥沙下无助地呻吟着。泡得发胀的猪羊尸体,横七竖八的短枝残干,遍地的塑料袋、蛇皮口袋炫耀着洪水的丰功伟绩。目光呆滞的村民走在河岸上——准确地说,已经不叫岸了,而是田边地角战战兢兢,生怕轰隆一声,人便会跌进洪水之中了。人们便邀约了到村上、乡上诉苦,请他们想想办法,治理一下河堤。村上、乡上的老爷们振振有词:你们去找龙王去!于是秋冬时节,村上、乡上的工作组到村里催缴公益粮的时候,村民们也振振有词地拒绝:你们找龙王爷要去!

 不发水时候,河水是纸厂里排放的污水,几只泥鳅在黑黢黢的污水里痛苦地窜着,不几下就翻着白肚皮躺在水面上了,污水散发着刺鼻的味道,掺和着沙滩上的死猪尸气味,把人的红胆都要倒了出来。

 老人哀叹,鱼米之乡在哪里?豆麦双收在哪里?一个有点文化的人便编了几句顺口溜:绿荫塘,好地方,鱼米之乡泥鳅窜;柴方水便就是好,龙王直接送床前……后来,修了渔洞水库锁住了孽龙,再没发过大水。

 车随着我的思绪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一个略微佝偻的身影已经站在进村的路口向我这边张望——我的父亲。我赶紧把车停在路边,下了车,迎着父亲走去,跟着父亲到了家——二弟的两间两层小楼房。白墙灰砖,挑檐鎏瓦,俨然是别墅级别。母亲已经在门口候着,苍老的面庞上如春风拂过,气色好极了。我想进屋与母亲唠唠嗑,父亲急不可待地说:“让你妈煮着饭,我带你去看看那座桥,太漂亮了。”父亲总是这样,每遇到他认为值得炫耀的东西总是急不可待地要向我炫耀一番。我不忍拂了父亲的好意,跟着父亲向村外走去。

 我跟在父亲的后面,走在光亮干净的水泥地上,不时回过头来打量着父亲和母亲执意要回来的村子。村子已经搬了家。原先的村子在山脚下,泥泞的土路让人一年四季都必须穿水靴,窄窄的路旁堆满了牛粪、猪粪,苍蝇此起彼伏,嗡嗡作呕。那时候的我正是怀揣着离开家乡的梦想而起早贪黑读书的。原以为山脚下这个又脏又破的村子将永无翻身之日。时来运转,一次一位领导到村子里调查,恰巧是暴雨过后,山上有一段滑坡,滚下几个大石头,这在村人眼里是司空见惯的事让领导大惊失色,当即把村子定为地质灾害严重区,当场拍板要把村子整体搬迁。现场办公,搬迁地址就选在村前300多米处被龙王没来得及收走的那片土地上。整体规划,统筹统建,于是一个崭新的新农村便诞生在已经恢复的烟柳旁边了。看着那整齐划一的别墅级别的灰白相间的二楼洋房,看着每一排洋房前干净整洁的水泥路,看着那房前屋后的桂花,回忆着脏乱拥挤的老村子,回忆着穿着水靴拉着驮着东西的老马小心翼翼地穿过破旧的土墙的情景,我犹如穿越时空,实在是难以置信。

 父亲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真没想到,我还能过上这么幸福的日子,还能在这么漂亮的村子里安享晚年。

 父亲回过头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广场告诉我,那是村里的小广场,广场上有篮球场,有健身器,有亭子。白天,我们老年人可有玩的了,喜欢健身的就在健身器上动动,不喜欢健身的就在亭子里打牌、吹牛。晚上,还有人在广场上跳广场舞。

 小广场的东边那最高的楼就是娱乐中心,里面有些书,我有时候会到里面去看看书。哎,做梦都没想到,我们会过上城里人的生活。

 走上景观大道,一棵粗壮的柳树下围着一群人,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那是小叔的声音。小叔和父亲一样是村里那个时代屈指可数的识字人,父亲喜欢看书,不善言谈。小叔健谈,国家大事、奇闻轶事、历史典故只要有听众,他便滔滔不绝。只听见小叔高亢的声音:“现在国家政策好了,脱贫攻坚已经结束,正在进行乡村振兴,我们这条洒渔河要打造成乡村旅游胜地……”小叔就是村子里的新闻宣传员,政策宣讲员,我不忍心打扰他的谈兴,远远地跟他打个招呼,便跟着父亲继续往前走。

 终于来到父亲所说的漂亮的桥边了。我审视了一下,调动记忆,发觉这桥正修在曾经的“过口”。昔日的荒滩已经平整,铺上瓷砖,瓷砖上划了停车位,大约能停下二三十辆车吧。停车场外是一个超市,看样子规模不小。超市的旁边有一排房子,上边赫然写着“洒渔河漂流娱乐中心”,门前有几个皮艇。

 父亲指了一下:那就是观光桥。

 我顺着父亲的手指看去,一座弧形的桥屹立在洒渔河上,桥身高高隆起,桥面是彩色的,犹如一条彩虹跨在河面上,气势恢宏。我忐忑不安地走上桥,到达桥面最高点,扶着栏杆,站定了,向北望去,两条绿色的巨龙并排着蜿蜒向北奔腾而去,柳条把河面几乎遮严了,柳树掩映里,几艘漂流船悠闲地荡漾在碧波上,船从烟里来,柳拂船上客,是乌蒙江南,还是西子荡舟?是渔舟晚唱,还是泛舟漓江?然而江南也好,漓江也罢,那些只有水,太分明了,只有这里烟柳迷蒙,如诗如画,如梦如幻,的的确确是烟柳漂流。欢乐的嬉笑声从柳林深处传来,合着树丛里的蝉鸣,真是游艇点点,蝉鸣声声,好一幅有声有色的烟柳漂流画卷!

 我转身,眺望远处。桥的尽头还是果园,不知道有几千亩,果园连绵不断,当目力艰难时,便是洒渔集镇。看着集镇,往事便涌上心头。

 那时候,人们要到洒渔去赶集,必须过这条河。地点选择在这里,这里稍微开阔,水势平缓,于是就把这里叫作“过口”。村人们一年四季从“过口”过河,“过口”联系着集镇和村子,延续着村人的生命,苦苦地挣扎着不至于被认为是弃婴。冬天,河水冰凉,人们挑着百多斤重的洋芋到集市上去卖。来到河边,顶着刺骨的寒风,吸着寒气,脱了鞋,挽起裤脚,挑起担子,龇着牙,咧着嘴,慢慢探进冰冷的河水中,踩着像冰渣子一样又滑又硬的鹅卵石一步一步向河对岸移动。到河中央快要坚持不住了,恨不得把洋芋丢了,快步跑到河对岸。当到达河对岸时,双脚通红,又疼又麻,那滋味别提有多痛苦了。赶紧套上鞋,忍着痛,一瘸一拐地快走,好让双脚快速地暖和起来。夏秋两季,遇到涨洪水,便不敢去赶集了。等到水降到隐隐约约现出沙滩的时候,大家便邀约着一起赶集去,男的拉着女的蹚进河水里,与水流搏击——不,与生活搏击,冒死蹚过河,去集市上或买或卖,延续着生活。每一年都会有那单枪匹马的人被水冲走。

 记得,我考取师范那年,秋风秋雨,为了到街上表姑家借钱,必须过这条河,看着连沙滩都淹没的河水,估计水有些深的,仗着自己也还有点水性,便把衣裤脱下,挽成一坨顶在头上走进差不多要没到胸口的凉飕飕的河水中,一边打着寒战,一边艰难地向河对岸前行。快到河中央时绊到一个石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手一松,衣裤便落入水中,赶紧抓住衣裤,奋力稳住身体,福大命大没有成为龙王的座上宾。上得岸来,拧了拧衣裤上的水,套上湿漉漉的衣服便往表姑家去。表姑心疼得直流泪,说是被水冲去那还得了。表姑给我买了一套新的衣服,我换上坐在热乎乎的火炉边吃着香喷喷的饭,也感到一阵阵后怕。

 那时候,村人最大的希望就是修一座桥。虽然在山上还有松树时也用木头搭了简易的桥,但是大水一来,全冲走了。随着山上的松树被砍光,搭木桥便成了记忆了。年轻力壮的人说:这下可好了,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吧。年老的不敢赶集,要买点什么只能央求年轻的帮忙捎带。

 如今,漫步在桥上看柔柳拂水,顽鸭嬉戏,听微风嘶嘶,群鸟啾啾,嗅着扑面而来的果香,回忆曾经的村子,回忆没有桥的日子,让思绪穿越古今,感受这个村子的变迁,这不是伟大祖国磅礴发展的一个缩影吗?小小的绿荫塘就是母亲强健的身躯上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胞,恢复的洒渔烟柳不过是祖国壮丽河山随意一笔,在祖国母亲75岁生日时,凭栏而望,抚今思昔,通过那毛细血管的五彩带感受到了祖国那颗强壮有力的心跳声。

 我正搜寻着昔日“过口”的影子,这时,一对情侣在拍婚纱照,摄影师夸张地喊:“这是洒渔烟柳的情人桥,在情人桥上拍照,预示你们恩恩爱爱,心连心,手牵手,白首不分离。”我突然讨厌起那个摄影师,所谓的情人桥是他们制造的噱头,实在是玷污了这座桥。要是我取名字,我还是叫它“同心桥”吧。寓意嘛,很简单。一个破旧的几乎被历史遗忘的小村庄,在党和政府的关心下创建了美好的家园,恢复了洒渔烟柳,营造了优美的宜居环境。从脱贫致富到奔上小康,再到乡村振兴,让村人在这如诗如画的环境里生活,过着甜如苹果的日子,这不就是党和政府以及人民的共同心愿吗?

 哦,同心桥!







宣传党的二十大精神

创文明城市•创卫生城市

昭通百名文学艺术家作品展

文学之乡●昭通创作


昭通文学艺术家创作中心是中共昭通市委宣传部下属全额拨款的事业单位,是昭通党委、政府联系昭通和外界作家、艺术家的桥梁和纽带,是宣传和展示昭通文学艺术的平台和窗口。《昭通创作》微信公众号刊登昭通和昭通籍文艺家优秀文艺作品,或其他文艺家关于昭通题材的优秀作品。本平台所发文章不代表昭通文学艺术家创作中心的观点,文责自负,严禁抄袭。


主管:中共昭通市委宣传部

主办:昭通文学艺术家创作中心

顾问:曾令云   陈孝宁

编辑:《昭通创作》编辑部

投稿邮箱:

3340136696@qq.com(文学、摄影类)

514007714@qq.com (美术、书法类)


昭通创作
联系昭通文学、艺术家,培养昭通文艺人才,壮大昭通文艺队伍,展示昭通文学艺术成果,发挥桥梁纽带作用,扩大昭通对外文化交流和宣传。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