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苏巴什佛寺缘起于一张画册中刊登的图片。若在追溯佛寺的过往,便只能到古籍中去了。
古代文献中,有三处出现了苏巴什佛寺。
一是地理典籍《水经注》中引道安《西域记》: “龟兹国北四十里,山上有寺,名雀离,大清净。”二是《梁高僧传》卷二《鸠摩罗什传》记载:“什在胎时,其母自觉,神悟超解有倍常日。闻雀梨大寺名德既多,又有得道之僧,即与王族贵女德行诸尼,弥日设供请斋听法。”三是玄奘《大唐西域记》记录,在“屈支国”一荒城北四十余里,“有二伽蓝,同名昭怙厘,而东西随称。佛像庄饰,殆越人工。”
学界一般认为,古代的雀离、雀梨、昭怙厘大寺,便是如今的苏巴什佛寺遗址。如今“苏巴什”之名乃是维吾尔语,有“水源”或“水的源头”的意思,或因其位于库车河出山口的缘故而命名。
车出了库车城便穿行在村庄里的白杨树林荫道上,然后路过一片田野。我一路上因为天气多变而甚至有些焦虑的心情随着眼前的豁然开朗顿时全无,远远望去,遗址星星点点的散落在坡地之上,在突如其来的阳光下竟然散发着光芒,一切似乎太不真实。我急忙让司机师傅在路边停车,将却勒塔格山作为庞大的背景幕布,拍下了照片。
整片遗址被库车河分为东西两寺,东西两寺皆有佛塔、佛殿、僧房等建筑,东寺规模略小于西寺,目前在做考古发掘,因此对游客开放参观仅为西寺,门票价格相当友好——25元。
西寺乃至苏巴什佛寺最有代表性的建筑遗址是西寺大塔,这是一处保存相当完整的遗址。它出现在无数张摄影师和游客拍摄的照片之上,前往苏巴什的公路上,一眼望到的便是它了。
一条木质栈道由检票口直接通到了遗址前方。仔细端量,有塔基三层,南部有一条斜坡道,斜坡道东侧的塔基上残存有一座佛龛。塔基上为一平台,上世纪日本探险队曾到过苏巴什佛寺遗址,记录塔基上有圆形覆钵残迹,如今显然是无存了。这里还立了有一块牌子,上写“三藏法师玄奘讲经处”,这个结论从何而来,我是略带点疑问的。
1978年,此塔的北边发现了一座墓葬。其中埋葬的是一位因难产而死的年约20岁的年轻女子,腹中尚存有胎儿骨骼。死者地位应该不低,将其安葬在佛塔旁边,大约寄托有早日超生之意。这具骨骼如今存放在库车王府的龟兹博物馆中,可惜现场展示条件过于陈旧落后。
西寺保存最好的一组建筑群是位于景区入口附近的西寺大殿遗址,这片遗址由城墙、瓮城、佛殿、塔院等建筑组成,围墙残高10米,周长约300米,进入围墙后可见中心佛殿,此处开有三个佛龛。大殿最东边是一处佛塔遗迹,从早年伯希和拍摄的照片中可以看到佛塔更全的样子。出于保护文物和安全的考虑,游客木质栈道从瓮城进入大殿十几米处便戛然而止了。但在这个方位可以借用长焦镜头看到对岸东寺的样子,尤其是东寺代表建筑之一,高达9米的覆钵大塔,典型的印度早期佛塔的样式。
有遗址,也应有文物的出土,但可惜的是,目前所出土的最精美的文物皆在海外。上世纪早期,更确切的说,日本大谷考察队于1903年7月,别列佐夫斯基兄弟于1906年2月,伯希和于1907年6-7月,奥登堡于1909年以及德国探险队勒柯克一行都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伯希和在这里找到了208件写在杨树木版上的佛教写本(优陀那品)残片以及十余个装饰精美,年代大约在7世纪的舍利盒,如今藏于法国吉美美术馆。
1913年3-5月,日本大谷考察队吉川小一郎在这里发现了最为精美的一件舍利盒,收藏于东京国立博物馆中。这件舍利盒的珍贵之处在于其上所绘的龟兹乐舞图,从此让传说中的西域流行歌舞戏《苏幕遮》现于人间。
图片来自于东京国立博物馆官方网站
直到1929年黄文弼先生来到苏巴什佛寺遗址,进行了为期六天的发掘,这是中国人首次对该遗址进行全面的调查和发掘,期间采集了钱币、简牍和塑像等文物。
近年来西北大学的考古发掘工作揭开了苏巴什佛寺遗址的更多秘密。冉万里老师的《苏巴什佛寺遗址调查与发掘的初步收获》,其中提及了龟兹王墓的问题,那些在塔基周围以华丽的舍利盒埋葬,或许是龟兹王埋葬的一种形式,在西寺遗址的覆钵式塔下发现了墓室,这或许是龟兹王埋葬的另一种形式。此外,西寺遗址的建筑群中还存在有汉式楼阁式佛塔遗址,这也有可能是唐中宗或武则天下令在全国修建的大云寺或龙兴寺所在。在遗址中出土的大量羊骨、牛骨和鸡骨,从另一角度证明了《大唐西域记》中所写龟兹国的僧侣,奉行小乘佛教,有食肉的习惯。(“伽蓝百余所,僧徒五千余人,习学小乘教说一切有部。经教律仪,取则印度,其习读者,即本文矣。尚拘渐教,食杂三净。洁清耽玩,人以功竞。”)
在库车访古的这一天我先后去了克孜尔石窟、克孜尔尕哈烽燧与苏巴什佛寺遗址,苏巴什佛寺遗址竟给了我无限的念想。那日有忽然闪现的好天气,有磅礴山脉与城址的完美结合带来的极限观感,一恒河沙,一沙一界,佛寺里的每一粒黄土,也便是苏巴什的世界与故事,南来北往、东西交流,古人传颂它的繁华,今人也在追念它的繁华,可“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