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吴州收费站时，六个岗亭只剩下三号窗亮着灯。方芸把值班表上最后一栏"16:00-24:00"描得更粗些，玻璃窗映出她冻得发红的鼻尖。这是她成为高速收费员的第二个年头，却是头回在年三十值夜班。
"滋——"打印机吐出票据的瞬间，重型卡车的远光灯刺破薄雾。司机裹着褪色军大衣，皴裂的手掌在方向盘上焦躁敲打。方芸扫过屏幕上两千三百公里的行程："您开了三十多小时？"
"老娘在医院捱着。"男人抓起票据塞进储物格，尾灯在暮色里拖出暗红轨迹，"说是要等我回去才肯闭眼。"对讲机沙沙响了两声，监控室传来消息：这辆卡车在陇南段超速三次，差点追尾。
方芸在值班日志记下车牌时，玻璃窗被轻轻叩响。便利店老板娘举着铝箔食盒，睫毛凝着白霜："刚煮的芹菜馅饺子，讨个彩头。"塑料盒沿烫得她指尖发颤，隔着收费台看见女人围裙口袋里的抗癌药盒。上个月系统故障，这位癌症晚期的老板娘曾在零下十度的收费站口苦等四小时，只为补交17元通行费。
雪粒子开始敲打顶棚时，她翻开老班长留下的《特殊车辆处理手册》。泛黄纸页里夹着张蜡笔画：歪歪扭扭的圆桌摆满菜肴，空白处写着"爸爸的年夜饭"。入职那天老班长说的话突然清晰起来："咱们这行最见不得别人团圆，可总得有人守着这条团圆路。"
电子屏跳转为23:58，雪地里滚来只毛线球。粉红羽绒服的小姑娘扒着收费台，奶声奶气说"姐姐新年好"。后排年轻夫妇的笑声混着烟花绽开的闷响："宝宝，姐姐在工作呢。"方芸摸着孩子暖烘烘的小手，想起三百公里外母亲发来的视频——客厅茶几摆着她最爱的话梅瓜子，父亲正给缺席的年夜饭座位摆碗筷。
零点整，工作群突然被照片截断满屏红包：急救车闪着蓝灯驶出收费站，担架床露出军大衣一角，护士举着吊瓶朝镜头比耶。方芸吸了吸鼻子，转身时瞥见岗亭外挂着个红色平安结，流苏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晨光初露时，她在值班日志末页补上："平安结来源未知，疑似凌晨三点十二分白色轿车乘客所留。"玻璃上的霜花正在融化，蜿蜒水痕像谁用手指画了张笑脸。远方传来新年第一列货车的轰鸣，三号岗亭的打印机又发出熟悉的滋滋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