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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来越多的人正在将埋在岁月里的故事记录下来，他们的家庭故事在网络空间收获回响，形成共鸣，一起拼出时代的切片。这些转身回望来路撰写家史的人，也从中收获了超越记录本身的价值——他们重识了家人，看到一个家庭在时代变迁中的韧性，也重识了自己。文 | 木风
很长一段时间里，董红伟都试图远离家乡，远离那个大运河畔被芦苇荡包围的水上村庄。那里陈旧的生活方式一成不变，家族成员只会循着祖辈的路，复制出相似的人生。他想挣脱宿命，在开阔的世界寻找自由。成年后，他如愿进入大城市，谋得一份理想中的记者工作，然后，在最合适的时刻转身，加入地产行业，站上时代的潮头。在他无限接近“成功”时，潮水猝不及防地褪去——公司爆雷，他中年失业，从高处跌落，“突然失去了支撑”。迷茫、焦虑涌来，这个前记者选择重新书写。而父亲，意外地成为他再次提笔记录的第一个对象。![]()
在这个忙碌的年代，很多人都曾和董红伟一样，兀自埋头朝前走。但也有人转身逆流而上，寻找父辈、祖辈，甚至更早的家族来路。他们得以瞥见那些或琐碎、或重要的时刻。这些时刻可能存在于褪色的旧照片里，或者泛黄家书的只言片语中。更多时候，它们只存在于或模糊，或清晰的记忆中，等待着遗忘、消失。但越来越多的人正在将这些深埋在岁月里的故事记录下来，变成小红书上一篇篇笔记。他们的家庭故事在网络空间收获回响，形成共鸣，一起拼出时代的切片。在小红书上，已经有超过一万人书写“我的家庭简史“——刘小鱼在旧相册里看到了年轻时的奶奶，她穿着运动短装，刚刚参加完中学的排球比赛。以此为线索，一段抗战时期的家史浮出水面。刘小鱼感受到，原来每一代人都要面对时代的遭遇，在历史的宏大叙事中努力地过着自己具体的生活。柳珂则是从当年的信件中发现了父母当年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变故、分离、千里奔波和不离不弃，如同电影中催人泪下的情节。然而在父母亲的讲述中，这些往事已然云淡风轻，留下的只有形影不离的一生相守。这些转身回望来路撰写家史的人，也从中收获了超越记录本身的价值——他们重识了家人，看到一个家庭在时代变迁中的韧性，也重识了自己。作为一名前记者，董红伟记录过很多人的故事，至于父亲，他自认为早已将对方看透，“他的人生没有太多书写价值”。这几年，父母从老家搬来一起生活，董红伟看到的更多是父亲令人厌烦的一面：“油瓶倒了可以不扶，吃席绝不能耽误。老同事、老同学、老邻居……各种名目的相聚，互称着以前的头衔，什么张局长、李经理、董主任，好像依然大权在握。”这让他想起小时候，父亲常在家组织酒局，十几平米的房子用帘子隔成两间。董红伟在里间听着男人们从傍晚喝到深夜，直到“一句醉话翻来覆去说五六遍”。他厌恶、反感，以至于长大后滴酒不沾。“回忆录”第一次出现在这个家庭，是父亲收到的一位老朋友的“自传”，其中有提到父亲的内容。在董红伟眼里，那是本没什么装帧的内部小册子，父亲却时常拿出来认真翻阅，偶尔发出感叹，合上后还要揣在手里来回摩挲。董红伟没太在意，那段时间，他正处在自己的低潮期。当时他41岁，在一家地产文旅企业供职，正在推进一个自己非常看重的项目。如果顺利，那将成为自己新的职业高峰，他毫不吝啬地倾注心力，一度以为“这个项目可以做到退休”。但公司突然暴雷，项目中止，他不得不面对一个完全不同的结局——高峰尚未抵达，自己却中年失业。“我从来没有那样焦虑、迷茫过，很久都没走出来。”和董红伟一样，44岁的刘小鱼也经历过中年焦虑。她和老公都在建筑设计行业，过去的十几年里，“虽然越来越卷，但一直在上升。”他们都没想到，行业的拐点会来得那么突然，在几年内直线跌落。“一边是锐减的收入，一边是每月都会准时收到的房贷还款短信，孩子要不要上兴趣班？老人病了怎么办？” 两年前，刘小鱼老公被迫转行，她的压力变得更大。她发现，焦虑逐渐影响了自己的专注力，一些简单的事也开始办砸，情况似乎在变得越来越差。面对相似的处境，董红伟和刘小鱼都在偶然间走入了时间的长河，各自逆流而上。近两年父母相继离世，刘小鱼到天津老家收拾父亲的遗物，发现了一个旧相册。准确地说，那是一本已经无法确认年份的外文医学书，相片只是粘贴在书页上而已。一开始，她只是想重新规整，按照年份、人物排列好照片。然而整理工作没有想象中简单，为了搞清楚照片里的人和故事，她只能多次在北京和天津间往返，去找还在世的三姑，听她讲自己从未听过的家史。再后来，她专门淘了一台扫描仪，自学了照片修复。慢慢地，这已经不仅仅是项整理工作。她占领了家里的书房，每次伏案研究旧照片后，都不得不承认自己刚刚经历了久违的投入时刻，“像是进入了另一个空间”。照片背面简单的文字里，有划掉重写的错别字，有拉着长长尾巴的墨珠，像是写字者着急吹干留下的。这些细节总能让刘小鱼有种穿越近百年的错觉，“似乎看到了他们书写时的样子”。董红伟的父亲还在心念着朋友的回忆录。一天早上，董红伟正在刷牙时，儿子的脑袋伸进卫生间，问爸爸：爷爷说，哪天他要是走了，家人能记三年，外人能记一年就不错了。爷爷要去哪啊？”“嗯。爷爷还说，他不是天生老头子，也有过小时候，有过爸爸妈妈的。”董红伟愣住了，电动牙刷还在口腔里搅动。父亲从未在他面前表现出脆弱的一面，他也默契地接受着父亲的“刚强”。但听了儿子的话，就着牙膏的辛辣，他感到了自己的眼眶不争气地温热起来。从她记事起，他们都已经是垂暮的老人。奶奶晚年因为严重的风湿很难下床，走动都要扶着一个特制的“助步车”。但在老照片里，奶奶是个名叫王素玉的少女。1933年，素玉还在读中学，在一个植被茂盛的温暖时节，她和同学打了一场排球比赛。和同学一样，素玉也穿上了运动短装，扶着排球半蹲在地上，露出腿上的肌肉线条。![]()
在这次集体活动的照片里，一个扎双马尾的女生笑容灿烂，俯卧在公园的石凳上；另一个烫着卷发的女生，半躺在一个石碾上，像是在模仿当时的明星。刘小鱼意识到，那个年代的少女并不全是正襟端坐，把历史细节放大，会发现她们和自己年轻时没什么两样。“那一天或许有一场校际比赛，也可能是个晴好的周末，（同学）相约到公园运动……少女们笑容灿烂，轻松的表情和姿态……带着那个年纪该有的蓬勃朝气。”刘小鱼在自己的小红书笔记上，为这张照片写下注释。![]()
▲1933年，王素玉与同学合影。后排儿童身后者为王素玉。另一张同年的照片中，同学们从天津去北京参观大学，汽车半路抛锚，大家干脆苦中作乐，下车留影。她们穿着时髦的翻领夹克，或者端庄的毛呢大衣，有人俯身看向镜头，“放到现在都很时尚”。![]()
▲1933年，王素玉和同学一起到北京参观大学，中途汽车抛锚后在路边留影，车厢门口靠后一位为王素玉。回顾那年的历史，刘小鱼发现，这一年年初，日军已经占领了中国东北，开始向华北渗透，抗战形势正变得严峻。再对比照片中的“岁月静好”，她很难把这两种历史联系起来，但它们又都无比真实。
“我们已经习惯了历史的波澜壮阔，在宏大的讲述中，那些具体而微的生活细节，鲜活的人生有时就被遮蔽了。”刘小鱼感慨，“我从奶奶的照片中看到，即使在那样的乱世中，普通人依然会努力积极生活，他们也做到了。”
只不过，在这些普通人的日常中，还是会不可避免地透出时代的影子。在同年的另一张照片中，奶奶在一场演出后与同学合影，中间两个伤员扮相的同学格外显眼，不同于其他合影中的轻松，这张照片中的少女们眼神坚毅了不少。照片上方，印着“第五班同学同演战友摄影纪念”几个字。
那个年代，在更广阔的空间里，每一个中国人都正在经历独属于自己的时刻。
千里之外的江苏宝应，董红伟的爷爷正看着董家新宅落成。“七家梁、木山墙、四角硬”，再加上瓦顶，那是远近闻名的豪宅，也成就了家族的高光时刻。
董红伟的父亲就在这栋宅子里出生、长大，在这个医药世家，父亲也毫无意外地继承了家族传统，最后在一家县城国有企业副总经理的位置上退休。
长期以来，在董红伟印象里，父亲都是县城小干部的形象。后来他才知道，父亲成年后并没有理所当然地走上医药之路。在此之前，他曾在马路旁赤膊打过铁，双脚被溅起的铁水烫烂。后来他又做过焊工，因为没戴面罩，眼睛被灼伤差点失明。
随着父亲的讲述，一个7岁丧母、17岁丧父，从满头虱子的农村孤儿，一步步混到进城、提干的年轻人形象逐渐清晰起来。董红伟发现，父亲年轻时做了很多自己未做过，甚至不敢做的事——反抗职场霸凌，手撕坑害他多年的前领导；带新婚妻子去上海度蜜月，误闯和平饭店，一盘饺子造掉两个月工资……
“我感觉收获了一个新父亲。”董红伟有些惊喜，“感觉他的人性部分在复苏，这个人物变得可爱起来了。”
追溯家史的过程中，有人重识了奶奶、重识了历史，有人重识了父亲，也有人重识了父母的爱情。
56岁的柳珂小时候在外婆家度过，七八岁回到父母身边，18岁又去外地读大学，然后组建了自己的家庭。直到自己有了子女，父母才过来待了五年，“我对他们的了解不算深刻”。
1970年代末，柳珂的父亲卷入到一起刑案。在她的记忆中，每到假期，母亲总会带上她到各地去为父亲奔走。但那时柳珂还小，只觉得是母亲没有抛弃父亲，还理解不了父母的感情。
等到父母搬来和自己同住时，他们已经70多岁。看到两位老人相濡以沫，再小的事都能生出默契，也已经成为妻子、母亲的柳珂清楚，这种感情有多深厚。但她始终不知道父母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能如此纯粹地融入彼此的生命。
直到七八年前，因为无意间瞥见爷爷留下的手书，柳珂开始有意记录家史后，才找到答案。
▲柳珂父亲的大学毕业证照片。
她先是找到了父母年轻时互通的信件，它们一直被母亲珍藏着。1950年代末，父母分别考上大学，经人介绍相识相恋。两人在不同城市，信中以那个年代的“同志”相称，谈论着共同的革命理想。有时，他们也会谈起各自的生活。
“最近天气转暖，春暖花开了，我和战友（同学）们一到周末就会到玄武湖去划船。玄武湖东面是紫金山，西面是明城墙，风景优美，我们玩得特别开心，划着船钻过了每个桥洞。”父亲来信。“和战友们在玄武湖上划船，想想都很快乐。学生时代稍纵即逝，咱们都要好好珍惜。我们合唱团最近在排练《毕业歌》，为了五一节的大型演出。大家都很投入，唱得越来越好。”母亲回信。父母结婚7年后才结束分居。母亲告诉她，和父亲最激动的一次见面不是在恋爱中，也不是在分居期间，而是在1979年的西安火车站。那天父亲正被押解异地，母亲则是在为丈夫申冤的路上——于西安火车站转车停留。隔着站台上穿梭的人流，夫妻俩意外重逢。因为怕被人发现行踪，母亲只能压制着汹涌的感情，不敢多靠近一步。短暂的对视中，两人无法说话，把一切思念、悲喜，还有心疼都藏在眼神中，传递给彼此。父亲告诉她，那次见面成了他在狱中的支撑。后来，他在狱中收到妻子寄来的衣物，看到领子下绣着的“京”字，就知道妻子又到了北京为自己奔走。柳珂记得，父母亲再讲起这些往事时，总是云淡风轻。到了晚年，夫妻俩形影不离。5年前，母亲在家中突发心脏病离世，父亲握着她的手在轮椅上哭到颤抖。3年后，父亲也走了。“他们的一生成就了我眼中最美的爱情故事，爸爸妈妈会在天国相逢，继续他们的爱情。”柳珂在自己的小红书里写道。▲柳珂在小红书上记录下父母的爱情，图为父母在1962年的结婚照。获得一个“新父亲”后，董红伟很快意识到，“父亲这么精彩的人生，为什么从未在家中提起？”他回顾与父亲的关系，发现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父亲都在刻意维护他的父权权威，严肃且不易亲近。“他曾经的确是骄傲的，但当家里的话事人变成我后，他开始慢慢默认‘儿子比我强’，不再讲自己的往事，不再说自己厉害了，他就像是被家庭训练过一样，懂得了‘老黄历不要在家里说’。”直到开始写回忆录，每天送完孩子上学，董红伟才会和父亲在餐桌前面对面坐下，来一场最少一个半小时的交谈。“两个月下来，我们说的话比之前42年都要多。”![]()
跟随回忆，父亲逐渐敞开。他甚至向儿子袒露，跟妻子结婚前自己曾悔过婚，辜负了一个人，这件事一直藏在心里。董红伟有些惊讶，不是因为故事本身，而是他清楚这些事是一个父亲刻意向儿子隐瞒的部分，他难以想象，一辈子爱面子的父亲，竟会向儿子讲出自己“不光彩”的往事。有时，父子俩的记忆也会重叠。董红伟记得，中学时他参加一场重要的考试，和其他家长一样，父亲也承诺了会去陪考，但一直到考试结束都没出现。从那开始，董红伟再也不能完全信任父亲，父子像两块同极的磁铁无法相互靠近，“慢慢变成一种摆烂的关系”。如今他才知道，父亲没有陪他考试，是因为要去见一个人最后一面。父亲说，那是他前同事的父亲。在自己刚从农村进城，最自卑封闭的时候，这位同事把他请到自己家。他生平第一次进楼房，看到“比自家床铺还要整洁”的水泥地，还有一拧就出水的水龙头。同事的干部父亲没有嫌弃他，而是把这个农村孤儿当成贵客，准备了丰盛的饭菜。父亲说他一生参加过数不清的酒局、宴请，但那次是最重要的——在他最需要自信的时候，获得了尊严，这才有了逆袭的勇气，最终进入了另一种人生。往事讲完，坐在餐桌对面的两个男人都很平静，但董红伟清楚，那面挡在父子间的墙打破了。“我发现原来我没看透他的人生，他也不了解我。”董红伟说。“记忆让我们父子重新连接起来。”每完成一部分父亲的回忆录，董红伟就会发到家族群。以往，群里总是冷清的，“大家都很淡漠”，现在大家像是被激活了，每个人都在提供自己的回忆，加入创作。“我们像集体回到了那个家族大院，回到一起吃苦打拼的岁月。”刘小鱼也有同样的收获。决定记录家史后，她在北京和天津间频繁往返，去听86岁的三姑回忆往事。在此之前，她每年只会去看望老人一次。去年十一，再去天津，刘小鱼认真地为老人挑选礼物，她发现自己开始琢磨起了老人的喜好。![]()
▲刘小鱼的小红书账号，她在这里"梳理下尚能知晓的家族故事"。现在，整个家族都在追更她的小红书。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侄女（二姑的外甥女）成了她最忠诚的粉丝，近半年，两人积累了几十页的微信聊天记录，全都与家族有关，中间夹杂一些老照片。刘小鱼把聊天翻到最前面，发现过去两人每年只说一句话，就是走亲戚时她问侄女“在不在家”。她还计划着去更远的地方，大姑在兰州，那里有亲情等待重连，也有很多家族故事等待挖掘。柳珂的老家就在兰州。父母去世后，家里的房子卖了。去年清明她回兰州扫墓，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失落。“以前回兰州，可以回家，可以见父母。现在站在兰州街头，我竟然不知道能往哪里走，感觉自己失去了根基，漂浮在半空中。”开始记录家史后，父母去世后留下的情感空缺被填补上了。“他们的故事不会消失，在文字里成为了永恒。”她告诉女儿，自己在小红书上写的家史笔记，“是妈妈留给你的电子遗产”。家史也连接着家人。柳珂每次写完一张家史，她的姐姐都会去小红书追更。在一篇回忆父亲的笔记下面，一个可爱的卡通头像留言“想念姥姥姥爷”，来自柳珂姐姐的女儿、她的外甥女。分享家史，也让他们与更广阔的世界连接，与更多具体的、普通的个体找到情感共鸣。董红伟在父亲的回忆录中提到，家族历史可以追溯到600多年前的“洪武赶散”，他的祖上原本在苏州阊门，但随着大量人口被朱元璋从江南赶到苏北垦荒。在他的小红书笔记下面，很多人留言，他们的祖先也是600多年前那次人口迁徙中的一个。他们同样在苏北的里下河地区扎根，过着家家都有码头，出门就要撑船的生活。“很多人在我的家族故事中找到了共性，然后跨越时空，变成了一种当代的连接。”董红伟说。董红伟的童年在董家大宅里度过的，在他的记忆中那里总是弥漫着一股药草的味道。从这里走出的家人，大多都继承了祖业，从事与医药相关的工作。他也一样，从小就被灌输长大后应该去做药师。他记得小学时，自己特别喜欢足球，他的小学也是个传统的足球特色学校，出过好几个国脚。但是因为爸爸妈妈都是药师，每次分兴趣班，他都会被分进“卫生小组”。再加上自己身上总是有一股药材味道，同学们都不愿跟他坐在一起，这让董红伟从小就开始排斥自己的家族传统。少年时期的董红伟会到药店帮忙，他看着老药师们切药、磨药、搓药丸，“一直从少年切搓成白头”，想到这可能就是自己以后的生活，他迫切地想要离开这个行当，离开这个偏僻的小地方。直到他真的离开，中年再次陷入迷茫后，才跟随父亲的记忆，重新回到了家乡。去年清明节前，父亲讲到拉着板车送爷爷去看病的经过，那是段沿着大运河的石子路，也是父亲陪伴爷爷走过的最长的路。董红伟从未见过爷爷，以前父亲回家扫墓烧纸，他都不愿意去。但那次，董红伟主动跟父亲说：“我陪你去。”重回董家大宅，他发现自己从未注意过，房子底部用的是爷爷的小青砖，往上是40年后父亲用的大青砖。他第一次具体地感知到两代人的努力。再过40年，到了今天，房子已经倒塌了一半，草木在院子里恣意生长。![]()
他意识到，再过几年，这里可能会彻底变成一片废墟。他不想家乡就这样被时间打败，要用文字把它们记录下来，构建成故事，永远留在人们的精神世界里。![]()
▲董红伟在董家老宅前。
去年，董红伟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讲述了一个运河边的家族故事。重新了解的里下河地区生活方式是他的写作基础，家乡方言成了他写作的拐杖。“兜兜转转，那个大运河畔、被芦苇包围的村庄才是我的精神原乡。”他还是没有如父母所愿成为一名药师。父亲的回忆中，小时候爷爷在外县工作，每次回家，还未到村口就被十里八村的人围上求医问药。董红伟记得，自己小时候也这样等待过父亲，看到的也是同样的景象。“就像一个轮回。”他感叹道，自己在努力继承家族的精神内核——仁心仁术，成为一名心灵上的药师。柳珂也经历了一个轮回。大学毕业时，她本应分配回原籍兰州，但父亲为她开了证明，说当初自己和妻子是支边到的兰州。最后柳珂被阴差阳错地跨系统跨地区分配到了南京——父亲上大学的城市。柳珂的丈夫是比她高一届的师哥，提前一年分到南京，“真是冥冥中的巧合，我们才有机会继续感情。”到了56岁的年龄，她唯一放不下就是父亲的遭遇。写家史时，回顾父亲的一生，她相信父亲离开前仍然带着遗憾，但能和自己爱的人相守到最后，其他都不再重要。柳珂也逐渐回归了平静，她在小红书笔记的留言下面看到，每个家族都有各自的坎坷。“我们活成了他们想要的模样，如果他们还在世，一定不会让我们带着怨恨生活。” 她说。刘小鱼也在尝试回归“生活”。她的爷爷奶奶曾经历过一段艰苦的日子，爷爷是南开大学的第一届毕业生，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1937年天津沦陷后，爷爷从当时的一家外国石油公司失业，从一名外企会计变成图书馆临时工。奶奶当时在家全职带着几个孩子，为了糊口，只能辗转在天津的大小医院里做12个小时一班的特护，每天都在熬夜。“他们那个时候应该比我更迷茫，但至少我小的时候，从来没有听过他们抱怨一句。”刘小鱼说，追寻家族历史，让她在现在这个年龄，找到了最需要的支撑。后来，她在搜集旧物时，看到爷爷在88岁时写的一首诗，那时他已经接近失明，字迹歪歪扭扭：八十年来，阅尽人海沧桑
英雄成败，经历一片过眼云烟
依稀南柯春梦；
寻常岁月，更留夕阳残照
书剑飘零，抛却尘怀离索
期待荣耀天家。
整理家史前，刘小鱼从来没有机会那么仔细地去打量一个人的人生。“当我把时间尺度放大，会觉得自己正在经历的，不过是人生中很小的一个阶段而已。”“它会让我不只着眼于当下，生活会继续向前，一切都会重归平静。”“成都方志”微信公众号长期对外征集稿件及选题。征集稿件以弘扬传统文化、宣传成都市情、讲述成都历史文化故事为主，文章字数请控制在2000字以下，无史实错误、无常识错误，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通俗易懂，内容详实。提供选题以宣扬成都历史文化、展现成都现代化建设万千气象为主。来稿一经采用，将支付相应稿酬，并在“成都方志”微信公众号、头条号、微博号等平台发布推广。具体投稿要求请见《征稿启事》（点击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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