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英国《金融时报》美国主编、专栏作家 爱德华·卢斯
摘要：美国总统曾希望摆脱中东问题。但该地区的动荡可能会影响选举，并决定他的政治遗产。
（注：本文英文版原载于2024年10月4日英国《金融时报》。中文译文原载于2024年10月5日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
1996年，比尔•克林顿(Bill Clinton)在与本雅明•内塔尼亚胡(Benjamin Netanyahu)的首次正式会晤后，转身对一名助手说：“谁才是这里他妈的超级大国？”
四位美国总统之后，没有人会想到对以色列好斗的总理提出这个问题。内塔尼亚胡早已确立了军事分析师所称的对椭圆形办公室任何人的“升级主导地位”，尤其是对乔•拜登(Joe Biden)。
图解：1996年，当时的反对党领袖内塔尼亚胡（左）在以色列会见美国总统克林顿（右），随后首次出任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被认为“知道如何玩华盛顿游戏”。
没有哪位总统比拜登更想与中东脱钩。然而，在以色列最近对黎巴嫩的地面入侵和与伊朗全面战争的阴影之后，没有人比他更有可能被这个地区所定义。
内塔尼亚胡比大多数美国政治家更懂得如何玩转华盛顿的游戏，前以色列外交官、现任《国土报》专栏作家阿隆•平卡斯说道。“他一直在拜登身上占尽便宜。”
然而，即使按照内塔尼亚胡的标准来看，目前的局势也有点像纸牌屋。在美国总统选举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之前，中东地区发生的事情可能会改变11月5日的结果。
周二（10月1日），伊朗向以色列发射了180枚弹道导弹，以报复以色列国防军(Israel Defense Forces, IDF)击毙黎巴嫩真主党头目哈桑•纳斯鲁拉(Hassan Nasrallah)。真主党是伊朗在该地区最大的代理盟友。
虽然没有以色列人丧生，但一些伊朗火箭成功穿过了以色列著名的铁穹(Iron Dome)导弹防御系统。其中一枚落在内盖夫沙漠的F-35空军基地附近，另一枚则差点击中了特拉维夫(Tel Aviv)的以色列情报机构摩萨德的总部。
与以色列上次在4月与伊朗的交火相比，这次拜登政府官员没有公开敦促内塔尼亚胡保持克制。尽管伊朗和以色列之间的冲突升级可能会导致油价飙升，这将立即打压美国消费者的情绪，正值选民投票之际。
周四（10月3日），拜登承认他正在与内塔尼亚胡讨论以色列对伊朗油田的袭击。伊朗过去曾表示，将通过袭击阿联酋和沙特阿拉伯的石油基础设施来报复任何此类袭击。布伦特原油价格已经从周一（9月30日）的每桶70美元上涨到周五（10月4日）的78美元。新一轮的袭击可能会使其飙升至100美元。
当被问及这样的前景时，拜登只能打断自己。“我觉得那可能会有点……总之，”他回答道。拜登可能阻止自己补充的是，这样的升级可能会严重损害卡玛拉•哈里斯(Kamala Harris)下个月击败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的机会。
然而，决定接下来发生什么的是内塔尼亚胡，而不是拜登。最近的历史表明，以色列总理不太可能理会拜登私下里敦促的任何克制。
“内塔尼亚胡正处于巅峰时期，”约旦前外交部长、现任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Carnegie Endowment for International Peace)的马尔万•阿尔-穆阿谢尔表示。“他不会希望采取任何行动来帮助哈里斯的竞选前景。”
周一（10月7日），以色列将纪念哈马斯(Hamas)恐怖分子屠杀1200名以色列人一周年。
在那次大屠杀之后，内塔尼亚胡的政治前景几乎被彻底否定了。以色列情报机构未能察觉到哈马斯计划中的预警信号，而内塔尼亚胡将以色列国防军从加沙转移到了西岸(West Bank)，这是自1973年埃及对以色列发动赎罪日攻击以来以色列的最大战略失误。
然而，内塔尼亚胡——以色列政坛的“魔术师胡迪尼”——竟然成功地存活下来，甚至进一步繁荣发展。最新的以色列民意调查显示，如果现在举行提前选举，他的利库德集团将成为最大的政党。绝大多数以色列人反对与巴勒斯坦达成两国解决方案，而拜登坚决认为这是以色列必须实现的最终目标。内塔尼亚胡一直拒绝明确表态关于拜登敦促他为加沙战争“翌日”达成的政治解决方案。
“我们以为内塔尼亚胡已经用尽了他的九条命，”华盛顿中东研究所(Middle East Institute)副主席保罗•塞勒姆(Paul Salem)在黎巴嫩说道。“结果他还有几条命藏在他的后袋里。”
拜登并不是内塔尼亚胡智胜的唯一美国人物。今年3月，民主党参议院多数党领袖、美国历史上最高级别的犹太裔美国人查克•舒默(Chuck Schumer)在参议院发表演讲，呼吁以色列举行新选举并换届。舒默说：“内塔尼亚胡总理(Prime Minister Netanyahu)因将政治生存置于以色列最佳利益之上而迷失了方向。”
两周后，以色列通过袭击大马士革的一个伊朗外交机构扩大了战争，造成16人死亡，其中包括几名伊斯兰革命卫队(Islamic Revolutionary Guard Corps)的高级指挥官。这导致了伊朗和以色列之间的第一轮直接交火。这也标志着内塔尼亚胡政治复兴的开始。7月，内塔尼亚胡在华盛顿的国会参众两院发表演讲，他获得了52次起立鼓掌。舒默是其中之一。
但是，没有什么比内塔尼亚胡最近一个月从加沙转向黎巴嫩更能推动他的再次崛起。摩萨德(Mossad)成功引爆了成千上万的黎巴嫩真主党(Hizbollah)手持寻呼机和对讲机，改变了叙述。
尽管这次行动夺去了数十名黎巴嫩人的生命，就像过去两周以色列对贝鲁特的空袭一样，但其技术上的高超表现恢复了以色列情报机构严重受损的士气。
内塔尼亚胡再次让拜登政府措手不及。在过去的一年里，内塔尼亚胡在无数次场合中，似乎同华盛顿达成了某种协议，但在实践中却做了相反的事情。无论是在加沙停火和人质释放的条款上争吵，还是最近试图与黎巴嫩真主党达成为期21天的停火协议，每一次拜登都显得无能为力。平卡斯说：“拜登政府似乎在说，‘我们正在遭受一点秋天的潮湿。’不，这不是季节性的潮湿，这是内塔尼亚胡在你们身上撒尿。”
图解：前以色列外交官平卡斯认为，内塔尼亚胡在拜登身上占尽了便宜。
接下来几天发生的事情可能对中东和美国政治的未来具有决定性的意义。以色列将会对伊朗进行报复。问题是以色列的报复行动是否符合“升级以求降级”的策略——就像以色列对黎巴嫩真主党的袭击一样——还是会引发与伊朗的全面升级，可能引发一场螺旋式冲突。
以色列试图推翻伊朗政权的可能性不能完全排除。内塔尼亚胡本周早些时候向他所谓的“波斯”人民发出了一条信息，他在信息中说：“当伊朗最终获得自由时——那一刻将比人们想象的要早得多——一切都会不同。我们两个古老的民族，犹太人民和波斯民，将最终实现和平。”
上周末，特朗普的女婿、曾经负责中东事务的贾里德•库什纳(Jared Kushner)敦促美国支持以色列试图推翻伊朗政权。库什纳在社交媒体上写道：“伊朗现在完全暴露了。不充分利用这个机会来消除威胁是不负责任的。”
但即使以色列采取更为温和的行动也会带来风险。拜登的前地区特使、曾在巴拉克•奥巴马(Barack Obama)政府中领导美国国务院(US State Department)近东事务局的杰弗里•费尔特曼(Jeffrey Feltman)表示，一切迹象都表明内塔尼亚胡在未来几周内会有更多意外。费尔特曼说：“所有指标都在趋于一致——以色列的战术和战略目标、以色列的公众舆论和内塔尼亚胡的政治生存。”
在战术上，以色列对黎巴嫩真主党的打击和对黎巴嫩南部的入侵向以色列公众表明，内塔尼亚胡正在采取行动，使大约6万名流离失所的以色列人能够返回他们在以色列北部的家园。
从战略上讲，以色列的行动通过摧毁黎巴嫩真主党的领导层和使伊朗陷入被动，重新平衡了更广泛地区的力量。这场10月7日战争后的新阶段在以色列公众舆论中非常受欢迎。最后，事态的发展方向挽救了内塔尼亚胡的政治前途。内塔尼亚胡继续担任总理期间，可以避免一系列悬而未决的刑事指控。费尔特曼表示：“这是内塔尼亚胡的免罪牌。”
在华盛顿的民主党人中，拜登未能遏制内塔尼亚胡的行为引发了越来越多的焦虑，这可能会影响哈里斯在激烈选举中的前景。
图解：内塔尼亚胡今年夏天在华盛顿会见了美国副总统哈里斯。许多人认为以色列目前在中东的军事行动可能会损害哈里斯在美国大选中获胜的机会。
拜登上任时承诺将美国从阿富汗和中东的泥潭中解救出来。与奥巴马类似，他本希望其政府能够以应对印太地区的中国挑战为主轴。然而，奥巴马的第二个任期最终被打击伊斯兰国的战争所主导。现在，拜登面临着离任时中东局势动荡的风险，美军在该地区已增兵至4万人，并且部署了两艘航空母舰。中东局势也可能为特朗普的回归敞开大门，进而危及拜登的整个政治遗产。然而，很少有人相信拜登会在此时改变他的政策。
“为什么拜登如此被动？没有人的解释能让我满意，”穆阿谢尔说道。
除了帮助以色列消灭哈马斯之外，拜登在10月7日之后还有两个目标。第一个目标是确保加沙的治理计划，为实现两国解决方案铺平道路。第二个目标是阻止战争扩大到该地区。
第一个目标几乎已经失败了。不仅是以色列的公众舆论，巴勒斯坦人也对在以色列旁边建立一个独立国家的想法失去了信心。第二个目标也濒临失败。如果最近一个月的动荡延续到选举，拜登总统任期以失败告终的可能性也会增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