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做那个闹市里的修行僧

学术   2025-01-02 00:00   加拿大  

有一种坚强,叫“世界怎样,并不能决定我会怎样。

今天去了太宰府。
日本人其实是把元旦当作咱们的春节来过的,亦或者说春节和元旦本来就是同一个东西。
明治维新之后,日本政府有一段时间财政困难,政府役员的工资都发不出,有一次为了少发两个月的工资,明治政府干脆一拍脑袋,直接宣布和国际接轨,改了公历,所以其实元旦、三月三、端午、七夕这些中国节日日本人还都过,只不过有些改了名字,有些则连名字都没改。只是中秋节不见了,毕竟公历里的八月十五,未必赏的了月。
多说一句,我国辛亥革命之后民国政府也曾尝试过效法日本直接废弃旧历改用公历,甚至一度到了上街抓仍用农历的摊贩的程度,倒是袁世凯上台后,看到旧俗如此强大,做了个折中,把农历元旦改叫“春节”、端午叫“夏节”、中秋叫“秋节”、冬至叫“冬节”,默许老百姓依旧照过。所以“春节”这个名字严格来说只有一百多年的历史,而且还是“窃国大盗”袁世凯给起的。
旧历改新历,为什么日本一下就改过来了,中国却如此之难,这是一个能折射出中日近代维新变法中很多侧面的有趣细节,我们以后有时间再讲。不过这次在福冈跨年,倒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日本人确实把元旦当年来过。12月31日晚上(他们的除夕叫大晦日),福冈大部分街道上冷清至极,到了第二天清晨,人们又全都出来了,纷纷涌向各个大大小小的神社去“初祭”,类似于国内抢烧头炷香。
不过多数场面没有国内那么火爆,神社寺庙也不会借机抬价,也没有香雾缭绕,韵味很是不同。
但饶是如此,还是有人非常非常多的地方,比如太宰府的天满宫。
天满宫是祭祀日本学问神菅原道真的神社,全国到处都有,但福冈近郊的太宰府是其总社。今早一从太宰府站出站,看到前方密密麻麻全是人,我就心想坏了,挤到人堆里来了。
果然去太宰府的这一路上被各种人群塞满,但意外地没有拥挤到走不动道,可能是分流做得好外加日本人有排队天赋加成吧,队伍一直在向前移动,沿途可以看到各种店铺,无论大小,只要开业也居然都排着队,让人怀疑大家生意如此火爆是不是在打折出售金条,亦或者整个北九州地区的人今天都挤到太宰府来了。
正式进了天满宫的宫门,人流终于达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而我这时终于看到正殿居然在大修(这本也正常,日本的古建筑,平素一般保持在三分之一左右大修的状态,听说每年要花不少钱),一群人对着一堆幕布、脚手架参拜行礼,顿时丧失了上去凑热闹的心情——其实太宰府天满宫十年前我是来过的,当时这里人很少,环境甚是清幽,所以才想抽出时间来复游,没想到掉到了人堆里。
只遥遥看了一眼那个标志性的屋顶。
其实此时连拍照片的心情也没了,匆匆拍了几张决定撤离,两旁的巫女小姐姐们在卖护身符等等东西,看介绍还分不同的种类,除了学业增进、还有求姻缘的、求事业顺利的、身体健康的,买的人比院外更加火爆。看的我很疑惑——我记得这菅原道真是个学问神啊,怎么看这架势要抢玉皇大帝的活儿呢?啥都能保佑?
而你要是了解这人的历史身世的话,就会觉得更有意思——因为菅原道真这人,生前可一点福气都没有,他是个倒霉蛋。
《冰与火之歌》里,维斯特洛大陆有个绝境长城,里面的守夜人都是被从七国发配过来的,甭管大陆上的七国打的怎么头破血流,守夜人都绝不插手,一心一意只为防御北方强敌。而太宰府在日本历史上也基本是真么个设定,公元663年,白江口之战唐朝联合新罗击败了日本支持的百济击败。唐朝这边没咋当回事儿,却把对面的日本吓坏了,觉得唐朝如此强大,如果将来报复回来、登陆日本怎么办?
于是就在距离大陆最近的北九州设立了太宰府,规定太宰府所辖的兵士可以不参与日本当时十分频繁的内斗,专司防御可能会到来的外敌。
当然有绝境长城,当然也就一定会有“雪诺”。菅原道真就是这么个雪诺一样的人,本来官做的挺大,结果政治斗争失败,被发配到太宰府这里看摊,一看就是一辈子,他在这里干的事儿有点像被阉了之后的司马迁和发配之后的苏东坡,写文著史,自成了一派气象。
但他最后也没遇赦得归,最后死在这里,并葬在这里。
所以你说菅原道真这个人有才么?也许有一些吧。
但你说这人很有福气能分给你么?这是可以确定没有的,菅原道真但凡真有点赐福这个能耐,人家生前肯定自己用了,也不至于最后落个“九死南荒”的下场,而且菅原道真肯定也没苏东坡想得开,他是恨的,据考证最初菅原道真一开始是因为死的太冤枉被当作厉鬼来镇魂的,后来这种祭祀才慢慢演化成祝福神。
这个过程其实有点类似于我国古代的关羽崇拜——最初荆楚地区祭祀关羽也是因为他死得太冤太惨了,后来才把他封成武圣。
其实你想想也挺有意思,关羽大意失荆州,这是转折蜀汉命运的重大战略失误,最后却成了中国最著名的武圣人。菅原道真文章写得虽好、搞政治却一点手腕都没有,斗争失败,发配远方,最后却成了学问神。中日两国这两个民间香火最旺的祭祀其实都挺迷的,充分说明了崇拜是一件多么非理性的事情,是离理解最遥远的距离。
重游天满宫,除了看到一群虽然还算井然有序、但依然很挤的人群,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倒是一位僧人,他站在表参道的一个鸟居底下,闭目垂手,凑近一听,能听到他在默念佛号。
那个地方是整个太宰府人流几乎最密集之处,进宫游览、参拜的人,进旁边店铺买东西的人,来来往往都从那里经过。可是这个托钵僧,却纹丝不动,仿佛已经入定。
我是隐约听说过一些的,说佛教修定力有两种方式,一是找个僻静之所在,空山鸟语不闻人声,僧人在那里打坐参禅,戒断一切昏沉、悼悔、嗔怒、疑惧、贪欲(所谓“五盖”)。这是常用的修行法门,那么多山中的修行寺院,都是为此打造的。
但禅宗却有一派认为,修定力未必一定要往深山,环境安静了,你的心不静反而更显喧嚣。相反要修入定,就是要选在闹市当中,当环境的嘈杂、与你内心的五盖,都成了你入定时可以弃之不顾的“白噪音”,你这定力才算是真正修的成功。
我看了这和尚很久,我想这未尝不是一个启示,在刚刚过去的一年,尤其是很多人年终总结中,我们听到了很多对环境对未来的讨论,忧惧担心、愤懑无奈、满怀希望或者躺平摆烂,所有这些态度,其实无非我们对环境对形势的预测使然。
诚然,入世的讲,人这辈子能做多大的成就不仅要看人的努力,而要考虑环境、或者说住哟啊取决于“历史大势。但出世一点说,人的心境却并不完全是被环境所塑造和决定的,不说什么”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吧。你就看那托钵僧,特意找了如此喧嚣的闹市街头,去参禅、入定。
外物能决定很多事情,但它无法决定你的内心,能影响你内心的,终究只有你自己。
就像菅原道真、就像司马迁、就像苏轼、就像雪诺、就像这托钵僧,这个世界如何变化、或者到底是不是个草台班子,那是这个世界的事,但你可以专注的去做好你自己的事,这就是你的参禅、你的入定、你的帝刹法忍。
日本人过年特别重视“初梦”,昨晚在旅馆没休息好,不记得自己做没做过梦,甚至是否睡着了。
那就让我把这闹世里的托钵僧,当作我的初梦吧。
2025:让我们就做那个闹市里的托钵僧,无论这个世界怎样变换流转,我们都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这是我们为自我生长出的最宝贵、可能也唯一能有的坚强。
世界怎样并不能决定我会怎样。
全文完
本文3000字,感谢读完,舟车劳顿,晚上又没睡好,今天累了,早回旅店早休息,随笔匆匆,愿您喜欢。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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