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时期道教医学发展迅速,涌现出了一大批医药类著作。遗憾的是,这些著作大都散佚于历史长河之中,保存至今的只是极少部分。仅就今存的六朝道教本草、方剂类著作而言,又可将之分为两类:一类由道士(或与道教相关的人物)汇辑或注释传统中医著作而成,如葛洪的《肘后备急方》、陶弘景的《本草经集注》等。此类著作旨在治病防病,其内容兼有道教医学与教外医学两方面内容。另一类则是道教内部产生的、由道士撰写的医药类著作。1这类著作既为治病,又直接与道士的宗教追求相关联,其所载的治病养生之方,常渗透着道教独特的理念,因此最能体现这一时期道教医学之特色。《灵宝五符序》卷中与《辅行诀》正属于此类著作。 关于《灵宝五符序》卷中与《辅行诀》的成书时间,学术界虽然意见不尽一致,但基本同意二者皆为六朝之作。2《灵宝五符序》卷中载有60余种药方,大体以养生方为主,又包括治病方、辟谷方、尸解方等。就药方所用的药物性质来说,又可分为草木方、酒方、外丹方、粮食方等。虽然这些药方的功用有别于治病之方,但亦可从中看出当时道医在选药、合药、用药等方面之特色。《辅行诀》全名为《辅行诀脏腑用药法要》,原题“梁华阳隐居陶弘景撰”,其内容主要有辨病之法、用药之法、治病养生之方等。学术界一般认为此书本之于更古老的《汤液经法》(相传为商代伊尹所撰),但就其包含的“三皇四神二十八宿图”来看,固亦颇受道教观念之影响。 如果将两经所载的药方及其用药思想与普通的中医之作作一对比,我们很容易便可看出六朝道医方剂学的特色。此外,若从整个神仙服食术乃至传统医学发展史的角度来看,此两经也有其重要的地位和价值。因此,本文将阐释两经药方的用药特色,并对其在中医史上之价值作一简要讨论。 在传统医学中,本草学与方剂学虽然关系密切,但又明显是两个不同的学科。本草学主要解释药性,如药之四气五味、升降沉浮、归经等。方剂学则重在讲述药物配伍之法及具体的治病之方。但《灵宝五符序》卷中所载的几种药方则杂糅了二者,即先述相关药材的药性、辨药、择药等,再给出具体的药方配伍。这种与传统不同的撰著体例本身就凸显了道医对辨药、择药的重视。
其次,从《灵宝五符序》卷中及其他道教本草典籍可以看出,与一般医书相比,道医对所用药物的辨别更为细腻。它常会在一般药物知识的基础上,对所用药物的各部分做进一步区分,并强调务必要择取“真药”。如《神农本草经》之“鞠(菊)华”条只描述了菊花的功效及产地,3而深受神仙道教影响的《名医别录》(约成书于汉末三国)、陶弘景《本草经集注》及《灵宝五符序》卷中则分一菊为五部分,如《灵宝五符序》卷中所载的“辩菊亿(薏)法”云: 菊华与亿华相似,宜以甘苦别之,菊甘而亿苦也。今所在有菊,但为少耳。率多生于水侧,缑氏郦县最多耳。真人曰:日精、更生、周盈、神精、长生,皆一菊也,而根、茎、华、实异名。其说甚美,而近者服之略无效,正由不得真菊故也。4
菊花与亿花容易混淆,故引文首先指出了二者的区别。接着,又交代了产地,即“率多生于水侧,缑氏郦县最多耳”。然后,此经又引“真人”之言,将“一菊”细分为五个部分,即日精、更生、周盈、神精、长生,据下文可知,此五名分别对应菊花、菊叶、菊茎、菊实、菊根。我们进一步比较《名医别录》、《本草经集注》与《灵宝五符序》卷中的内容发现,后者在辨药方面比前两者更为细腻,前两者只将“日精”等视为菊花的别名,而《灵宝五符序》卷中则将此五名与菊之五部分一一对应,即一部有一特殊之名。5最后,此经认为近者服药无效,其实是因为不得真菊的缘故。
再如《神农本草经》《名医别录》之“藕实茎(莲子)”条只言其药性与功效,陶弘景《本草经集注》又指出“花与根并入神仙用”6,而《灵宝五符序》卷中则云:“藕实一名水芝丹,一名茄实,一名芡实,一名莲花,一名芙蓉。其叶名荷,其小根名芋,大根名藕,其初根名茭。”7这是将藕又细分为三个部分,即“小根名芋,大根名藕,初根名茭”。 其次,本经还秉持着“采药须遵天时”的原则,尽可能地开列每种药物的采摘时日,这也是寻常药物著作所不及之处。如上文提到的菊的五部分皆有其严格的采摘时、月、日、辰之规定: 夏三月丙寅、壬子日,日中时采周盈,一方云周成。周盈者,菊之茎也。 常以冬十月戊寅日,平旦时采神精。神精者,一曰神花,一曰神英,菊之实也。无戊寅者,壬子亦可用也。 冬十一月、十二月壬寅日,日入时采长生。长生者,菊之根也。 一方云:都合五物,皆令阴干百日,各令二分,治合下簁。此上诸月,或无采之日,则用戊寅、戊子、戊辰、壬子日也。8
由上可知,菊之叶茎花实根须分别在春夏秋三季、十月、十一月、十二月采摘;择日时最好选寅日,其日之天干则须与当季的五行属性相合。如采菊叶取“甲寅日”,重寅日故地支选“寅”,春五行属木,故天干选“甲”。本经以冬十月属土,戊为土,因此采菊实就定于戊寅日;古代计时有十二时辰之说,分别为夜半、鸡鸣、平旦、日出、食时、隅中、日中、日昳、晡时、日入、黄昏、人定,而采药之时辰即以此十二名来作标记。
不止采菊如此,其他药物的采摘也都有相应的时日要求,如《服食治病方》云:“十月上巳日,取槐子。”《真人住年月别一物藕散》云:“七月七日采藕华七分,八月八日采藕根八分,九月九日采藕实九分。”《住年方》云:“以八月直成日取莲实,九月直成日取鸡头实……直成日以井华水服方寸匕。”9其他药物著作虽然也有此类要求,但都不及此经细腻。 最后,《灵宝五符序》卷中所载药方在选择药物时,并非泛泛地指出当选某药,而会更进一步,从颜色、产地、大小等方面对所选药材加以规定。如其《真人轻粮辟谷不食方》在选择“巨胜”时,规定须“取纯黑者”。《出外益体服食方》特意交代必须选“真上党人参半斤”。《饵杏子法》所取之杏子须“去其中两仁者”。《仙人下三虫伏尸方》云:“用茯苓十斤,章陆根削去上皮,但取下白者五斤。”《五茄酒方》云:“取五茄,当取雄者,不用雌者也。雄者五叶,味甘,雌者三叶,味苦。”可见道医在挑选药材时的精细。 总之,从《灵宝五符序》卷中可以看出,六朝道医在辨药、择药时,较之一般医书更为精审与细腻。选用精当的药材是药方有效的基础,道医严格把控药物选择的态度对今人尤有其借鉴意义。 六朝道教方剂学的另一个特色是特别重视古代术数理论的指导作用。从《灵宝五符序》卷中可以看出,道医使用药物的每个环节,即从辨药到采药、配药、合药、服药,都贯穿着古代术数理论,《辅行诀》更是试图纯然以术数理论来把握药性及指导药方的配伍。两经所使用的术数观念,具体来说,又可分为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试图以阴阳五行框架来描述药性。我们知道,两汉以前的医典在描述药性时多重视药物的气味归经等,未见有使用术数理论进行描述者。而《灵宝五符序》卷中则透露出以阴阳理论来把握药性的观念,如《灵宝服食五芝之精》说胡麻“含水之精”,蜀椒“含气太阴”,干姜“含气荧惑”;《真人住年月别一物藕散》说莲藕与鸡头分属阴阳,故须二者共服;再如本经在描述黄精时说它“含精三阳”“上承太火于少阳”,又云:“此草与钩勉相对。黄精,太阳之精,入口使人长生。钩勉者,太阴之精,入口使人即死。”可知本经认为黄精含太阳之精,钩勉含太阴之精,故前者令人生而后者令人死。 《辅行诀》第七《救五脏诸劳损病方》又试图以五行框架来把握药性,其文云: 经云: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天有五气,化生五味,五味之变,不可胜数。今者约列二十五种,以明五行互含之迹,以明五味变化之用,如左:
味辛皆属木,桂为之主,椒为火,姜为土,细辛为金,(附子)为水。
味咸皆属火,旋覆花为之主,大黄为木,泽泻为土,厚朴为金,硝石为水。
味甘皆属土,人葠为之主,甘草为木,大枣为火,麦冬为金,茯苓为水。
味酸皆属金,五味子为之主,枳实为木,豉为火,芍药为土,薯预为水。
味苦皆属水,地黄为之主,黄芩为木,黄连为火,白术为土,竹叶为金。
此二十五味,为诸药之精,多系疗五脏六腑内损诸病者,学者当深契焉。10 《辅行诀》首先依据药味为药物作出五行分类,在此基础上,又以“五行互含”为原则,每行之中又细分出五行药物。这是此前的本草方剂之作中所没有的新观念。
第二,从采药到配药、合药、服药等环节,《灵宝五符序》卷中非常重视“择日而行”。它所使用的“择日”之说,又可细分为四类。 一是五行王相之说。如《灵宝三天方》云。“巨胜五分、威僖四分、蜀椒一分、干姜三分、菖蒲三分。……凡五物,以王相日,童男捣药,勿易人也。”五行王相之说,《淮南子》已有之,其《地形训》云:“木壮水老火生金囚土死,火壮木老土生水囚金死,土壮火老金生木囚水死,金壮土老水生火囚木死,水壮金老木生土囚火死。”11五行的王、相、休、囚、死本质上反映的是五行的生克关系。以春季为例,春属木,依五行生克关系的不同,故有木王、火相、水休、金囚、土死。具体到择日来说,春季属木,木王火相,因此择日时须选地支属木火者,即寅卯、巳午日。 二是十二建除之说。《灵宝五符序》卷中云“八月直成日取莲实,九月直成日取鸡头实”,又云“常以直成日合之,无用破危日合之也”“用成日煎牛脂”。这里所谓的“成日”“破危日”源自古代的十二建除之说。此说秦简《日书》及《淮南子》已言之,清代的《协纪辨方书》有全面的总结。12十二建除分别指建、除、满、平、定、执、破、危、成、收、开、闭,其排列方法为:以立春后第一个寅日为建,次日即卯日为除,再次日即辰日为满……以此类推。但若依此排列,十二支便与十二直固定地对应起来,成了无意义的循环。为避免这种情况,古人便让节气当日的十二直重复前日的十二直,如立夏前一日为“成”,立夏不顺延为“收”,而继续为“成”。十二直其实就是十二种神祇,神祇各有特性,因此又衍生出了吉凶宜忌。13按古人的说法,成日为吉日,因此《灵宝五符序》卷中多以成日采药合药。 三是指定的特殊日子。如《灵宝五符序》卷中云“用三月三日,取桃叶”“七月七日取麻勃一升”“七月七日采藕华七分,八月八日采藕根八分,九月九日采藕实九分”“以十月上巳日,取槐子”等等,皆是其例。 四是依据阴阳属性、五行生克原理进行择日。如上节提到的采菊时日的确定,再如《真人住年月别一物藕散》云:“以八月上戌取莲裹实,九月上戌取鸡头实,九月上午取藕,各分等阴干百日治之,正月上卯平旦,井华水服一方寸匕,日四五,后饭服之,百日止。”戌、午、卯日的确定大概也是取决于五行生克。14 第三,药方的配伍也直接或间接地以术数原理为指导。《延年益寿方》由菊之叶茎花实根配伍而成,在“各二分”的基础上,又须依季节加减,其文云: 又一方云:春加神精二分,更生二分;夏加神精一分,周盈二分;秋加日精二分;立冬加神精二分;冬至加神精一分,长生二分。日吞十丸,旦暮各五。15
《辅行诀》的五藏补泻汤法更是完全基于术数原理来配伍药物的。其组方的原则被凝练于一副术数图中,《辅行诀》引陶弘景之言曰:“此图乃《汤液经法》尽要之妙,学者能谙于此,则医道毕矣。”16可见本书对此图的推崇,图的内容如下:17 此图分为三层:中间一层“用木体”云云为五藏的五行属性;内一层为药之五味,一藏对应本藏的补、泻两味,如肝属木,可“用辛补之,用酸泻之”,故对应“辛、酸”;外一层五边之“化甘”等为五藏的纠偏或制约之味,如“肝苦急,急食肝以缓之”,故肝处标以“化甘”。外层五角处的“除某”,衣之镖先生说:“‘除×’是指角处两旁相邻的体味药和用味药同用时的作用。如除痞之两旁,一为火之体味苦,一为木之用味辛,辛苦同用可除痞,他处可以类推。”18图下方的箭头及文字则指示着五藏补泻方的组方原理。
五藏补泻之方又分大汤、小汤,其组方都可以用此图推求。大汤由于涉及他脏,补泻力度更大一些,因此,组补方时会在本脏小补汤的基础上加子脏小补汤(去其化味道),也即兼补本脏与子脏。组泻方时会在本脏小泻汤的基础上加母脏小泻汤(去君药),也即兼泻本脏与母脏。如大补肝汤与大泻肝汤的药物组成如表1和表2。 大补肝汤由七味药组成,此即“阳进为补其数七之意”(补方用七味药);大泻肝汤由六味药组成,此即“阴退为泻其数六之意”(泻方用六味药)。其具体的选药方法,衣之镖先生总结道:“该图系以用为阳,以体为阴。补汤以助用为主,从本脏用味开始为一,按图下箭头所示之顺时针方向数用味至七,其中所包括的用药味,正是大补方中所用药味;泻汤从本脏体味开始为一,按图下箭头所示之逆时针方向数体味至六,其中所包括的体药味,正是大泻方中所用药味。”19 仍以大补肝汤、大泻肝汤为例:肝体味为酸,用味为辛。补汤以助用为主,大补肝汤从木之辛味开始,顺时针数至七,所得之味分别为辛、苦、咸、辛、甘、咸、酸,即二辛、一酸、一甘、二咸、一苦七味,与表1药方所用药味正相吻合;大泻肝汤,按衣先生的说法,当从体味酸开始逆时针数六味,但详按药物构成,实际上也是从“用味辛”数起,大泻心汤第二方亦同。也就是说,不论大补汤还是小补汤,都是以“用味”为始点推算的。因此,笔者颇疑心衣先生此处表述有误。 由上可以看出六朝道医在用药过程中对传统术数理论的重视程度。实际上这一时期不仅道医如此,道教在其他方面如仪式、修炼术、上章等无不注重与术数框架的配合。仪式方面如天师道的《黄书过度仪》,在行此仪时,须在地上布以术数图局,它的整个操作过程融摄了古代的阴阳五行、八卦九宫、天干地支理论,每个细节都充满了术数隐喻。20修炼术方面如六朝风行的“五牙法”就是以五行理论为框架设计的。21上章之择日避忌更是繁杂,《赤松子章历》即是其代表。22 翻阅《灵宝五符序》卷中即可发现,其所载的药方融入了大量道教特有的禁忌与观念。这种宗教性的禁忌与观念是否真能增加药效不可强究,要之亦是六朝道医的一大特色。约而言之,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药用隐名。道教为了自秘其术,常会以“隐名”来代替通行的方术术语或药名。如上清派有讲房中术之《隐书》,外丹所用药物有其隐名,《石药尔雅》云:“丹砂:一名日精,一名真珠,一名仙砂,一名汞砂,一名赤帝,一名太阳,一名朱砂,一名朱鸟,一名降陵朱儿,一名绛宫朱儿,一名赤帝精,一名赤帝髓,一名朱雀”,23《石药尔雅》所载药物都是如此。同样的,《灵宝五符序》卷中所用的药物也多有隐名,如“巨胜,一名胡麻,一名苟蝨,一名莫如,一名三光之遗荣,一名天地之更生,一名流朱,一名九变,一名幽昌,一名含腴,一名青襄”,再如“鸿光者,云母也。千秋者,卷栢也……万岁者,泽泻也。慈墨者,苋实也”,又云“丹光之母者,松脂也。浮水之髓者,茯苓也”。值得注意的是,陶弘景也为《本草经集注》中的不少药物添加了此类隐名。可知,为药物添加各种隐名乃道教惯常之做法。 二是本经在描述药性时常杂以神异之观念。如说章陆草为“神草”,说黄精为“神化”之药,独“获天地之淳精”,故“蛇食之化为龙,鸟食之化为凤凰,人食之为仙王”。再如在描述赤箭时此经云: 其子似小羊儿。一曰根如芋魁,其子似芋,子居其傍不与相连,多者十余枚,朝居母西,暮居母东,日中居母下,尽取之。中央有王,大如指,小者如环之,十二枚,四边各三,是其卫也。……其王名六甲父母,隐五百人卫,子能隐一人卫。24此药母至死丧生乳者家,药神即去矣。
本经认为赤箭又分母、子、王,子在朝、暮、日中分居在不同位置,语颇涉神异。
三是采药、合药、服药过程中常规定以宗教禁忌,甚至须配合特定的宗教仪式。如采摘赤箭子时云:“取之先斋戒百日,以酒脯醮其母于日下乃取之,裹以丹囊盛,常置左腋下。”这里就包含了道教斋戒、祭祀等仪式。此说与葛洪所言的采芝法颇为相近,《抱朴子》云:“凡见诸芝,且先以开山却害符置其上,则不得复隐蔽化去矣。徐徐择王相之日,设醮祭以酒脯,祈而取之,皆从日下禹步闭气而往也。”25二者大概都渊源于更早的神仙家传统。 合药、服药也有相应的禁忌与仪式。如煎章陆根时须用“东向灶”,《灵宝黄精方》云:“(合药时)先沐浴兰香,斋戒三日,避妇人,断食猪犬肉。”《尸解药》也说合药前须于山中的秘密之所斋戒一月。服药的禁忌与仪式也不少,此处仅举一例,《灵宝三天方》言服此方时须: 平旦向日长跪,吞三丸讫,言:长生得所愿。暮日入,复跪西向,复吞三丸,如旦法以为常。禁食生鱼、猪肉、韭菜,禁见丧尸、犬猪、产洿。慎之。26
文虽不长,但却包含了道教仪式中常见的择时、长跪、念咒等内容。
第四,《灵宝五符序》卷中所描述的药效常与道教的宗教追求相合,文中往往可见某药可让人百病皆愈、通于神明、不避虎狼、不畏兵革、玉女侍卫、长生成仙等。如本经在述黄精之效时云: 人能弃去荣华,修守清静,以常无为,求诸玄妙,服食此草(指黄精),四时不废,可致延年。若能弃世俗,幽居名山,服食此草,可与天地相望,众神集会,太一候迎,上升天府,下游昆仑,可与天地终始者也。27
《真人酿天门冬酒方》则云:
服药三年,百病皆愈,癞虫皆穿皮,从关节出去。三年头发、秃眉更生,十年司命上生籍,二十年冬不寒、夏不热,三十年百岁翁如十五童子。四十年之后与神通,当有神女持药来,如得服之,此神药也,三日后蚕蜕身仙矣。虽已得服神丹,得此酒益佳也。28
不难看出,引文对药效的描述充满了道教色彩。
第五,《灵宝五符序》卷中所载药方里,有时还会穿插一些神仙事迹或故事,以证明此药有神验。如《服食麋角延年多服耳目聪明黑发方》云:“朋子高、容成服之,以致仙,范蠡服之,游在民间。”《饵杏子法》云:“夏征舒母所服,寿七百年乃仙去,神方秘之。”《真人长生去三尸延年反白之方》更是用两百余字详述了黄初平等仙人服此方成仙的故事。 由以上五个方面可见道教的宗教性观念对其药物方剂学的浸染与影响。略论《灵宝五符序》卷中与《辅行诀》所载养生方的价值
首先,两汉至六朝是中医的大发展时期,这一时期各种中医类的著作很多,可惜大多都已散佚,《灵宝五符序》卷中赖《道藏》得以保存,《辅行诀》则凭敦煌卷子得以现于今世。虽然两经的文字并不算太多,但对我们了解六朝中医及道医的方剂学思想意义重大。其文献价值之高,不言而喻。关于《辅行诀》,学界已有不少研究成果,而《灵宝五符序》卷中尚未被学界所足够重视,希望此后研究道家及道教养生者能够留意此经。
其次,如果我们把《灵宝五符序》卷中放入神仙服食术的历史发展脉络里进行考察便可发现,与西汉时期的马王堆药方(包括《养生方》《却谷食气》《五十二病方》等)、双古堆汉简《万物》相比,《灵宝五符序》卷中所载的药方既明显有继承早期神仙家的一面,又有其新的时代特色。由此,本经还有助于我们厘清神仙家服食术与道教服食术的关系问题。 最后,两书所载的养生方还有其当代价值。虽然这两个文本在采药至服药过程中有不少宗教性的神秘观念,但其用药之特色,如注重术数理论的运用等,丰富了我国传统医学的内容,对我们继续发展中医理论不无启发意义,道医选择药物时的精审态度尤足为今日医家之模范。 (作者为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博士后。本文刊于《中国道教》2024年第1期。)注:
1.关于六朝中医典籍可参马继兴《中医文献学》第二编各类医籍的“汉、魏、六朝”部分,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90;关于六朝道教医籍可参盖建民《道教医学》,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1年,第85~105页。
2.《灵宝五符序》即古《灵宝经》,此经成书于六朝,但部分内容来源更早。关于《灵宝五符序》的考察,可参刘师培:《读〈道藏〉记》,民国宁武南氏校印本,第23~24页。又见《道藏精华录》第一集;陈国符:《道藏源流考》,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第50~52页;小林正美著、李庆译:《〈太上灵宝五符序〉的形成》,见《六朝道教史研究》,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40~97页;任继愈主编:《道藏提要》,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第287~289页;Kristofer
Schipper and Franciscus Verellen,The Taoist Canon:A Historical Companion to the
Daozang,Chicago and London: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04, pp.232-233;萧登福:《正统道藏提要》,台北:文津出版社,2011年,第396~399页。此外小林正美文末注①列有更多日本学者的成果,见小林正美著《六朝道教史研究》第89页。关于《辅行诀》的考察,可参王雪苔编著:《〈辅行诀脏腑用药法要〉校注考证》,北京:人民军医出版社,2009年,第63~108页;衣之镖、衣玉品、赵怀舟编著:《〈辅行诀脏腑用药法要〉研究》,北京:学苑出版社,2009年,第184~420页。
3.参尚志钧:《神农本草经校注》,北京:学苑出版社,2008年,第43页。
4.《道藏》,第6册,第325页下栏。
5.尚志钧辑校:《名医别录(辑校本)》,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86年,第27页;陶弘景编,尚志钧、尚元胜辑校:《本草经集注》,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94年,第205页。
6.以上分别参尚志钧:《神农本草经校注》,第91页;尚志钧辑校:《名医别录(辑校本)》,第89页;陶弘景编,尚志钧、尚元胜辑校:《本草经集注》,第463页。
7、8、15、26~28.《道藏》第6册,第329、325、326、324、329、333页上栏。
9.以上药方皆见《灵宝五符序》卷中。
10.王雪苔编著:《〈辅行诀脏腑用药法要〉校注考证》,第25~26页。书中的这段文字有校注符号,本文只录其文,符号略去。
11.刘文典:《淮南鸿烈集解》,北京:中华书局,1989年,第176页。
12.参吴小强:《秦简日书集释》,长沙:岳麓书社,2000年,第20~33页;《淮南子》文见其《天文训》,刘文典:《淮南鸿烈集解》,第140页;《协纪辨方书》的十二建除之说见卷四。
13.本段描述参考了刘道超、周荣益:《神秘的择吉——传统求吉心理及习俗研究》,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79~81页。
14.此外,《灵宝五符序》卷中云:“以月宿与鬼日,加丁时,取商陆。”似是另一种择日法,暂不明其出处。
16.王雪苔编著:《〈辅行诀脏腑用药法要〉校注考证》,第27页。
17.此图采自衣之镖、衣玉品、赵怀舟编著:《〈辅行诀脏腑用药法要〉研究》,第64页。
18、19.衣之镖:《伤寒论阴阳图说》,北京:学苑出版社,2008年,第82页。
20.参拙著:《论上清派的隐书之道》,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博士论文,2022年,第31~67页。
21.可参《灵宝五符序》卷上。
22.周艳萍:《〈赤松子章历〉择日避忌研究》,北京大学哲学系硕士论文,2007年。
23.出《石药尔雅》,见《道藏》第19册,第62页上栏。
24.此处句读或当作“其王名六甲父母,隐五百人,卫子能隐一人(卫)”。
25.王明:《抱朴子内篇校释》,北京:中华书局,2019年,第19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