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Msir
中秋的前夜,台风正吹得凛冽,工地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静,静到只有风的声音,风声呼啸,像在吹口哨,又像是在呜吟,风声,有时也是集装箱铁皮撞击时发出的哀嚎,风声,和男人的叹息一起,在短暂的挣扎过后,在中秋的前夜里消逝了。
男人已不再年轻,按虚岁来算,已经到了不惑的年纪,头发不再像年轻时那样茂盛,不知何时起,银灰色的夜色悄悄爬上了他的发根,顺着发根一点一点蔓延,没过头顶,他已然放弃反抗,直到时间完全胜利。
他躺在床上,一个用铁皮临时搭建的狭小空间,他在这里工作和生活,每天清点一些材料和辅助其他工友的签到,除此之外就只是躺着,一边躺着一边抽烟,十几岁的时候他便开始抽烟,那时候抽烟不花钱,抽自己种的。
八九十年代,云南全面发展烟草业,几乎所有的农户都在种烟,到了秋天收割的时候,人们忙着将烟草送进烤烟房,从烤烟房出来的烟草,比秋天还要金黄,比生命还要脆弱,男人用报纸卷起揉碎的烟丝,把一季的辛劳吸进肺里,若无其事地吐出云雾,从那一刻起他便成了一个抽烟的人。
后来,男人结婚了,妻子是母亲帮他选的,一天傍晚,母亲很晚才回来,郑重其事地告诉他,“我看中了一个姑娘,打算找媒人帮你说亲,你要是愿意,我就带你去她家看看”,那会儿男人已经有了自己的相好,自然是拒绝的,可是母亲不喜欢他的那个相好,在他和妻子结婚之前,他曾试图带着他的相好私奔,后来没私奔成,回来和母亲介绍的姑娘结了婚。
结婚之后,他们很快便有了第一个孩子,过了两年又有了第二个孩子,生下第二个孩子之后,男人的母亲便改了嫁,留下她一手操办的婚姻,在那个贫瘠的村庄兀自生长,再过两年他们又有了第三个孩子,种烟已经无法养活一家子人,那会儿男人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十岁,一个十二岁,一家八口人, “醒来就要张口吃饭”,那会儿吃饱饭是件多么不易的事情啊!
和妻子商量过后,他决定不再种烟了,和大多数村子里的年轻人一样,他要带上妻子和他的第三个孩子出门务工,靠劳力换取微薄的工资才能让这一大家子有口饭吃,于是,那个凌晨,他带上妻子和老三出了远门,那个凌晨,他永远记得老二口齿不清地叫着爸爸,爸爸……,他抱起老二跟他说:爸爸回来给你买好吃的,老二笑了,他却流下了眼泪,妻子更是哭得泣不成声,那天的黎明迟迟未来,就这样,他们哭着离开了村子,这一走,便是五年。
如今,他独自躺在集装箱的床上,一边抽烟,一边回忆着那些已逝去的往事,小心翼翼地拨通了老二的电话,可电话的另一头,老二并没有接,他放下手机,继续守着凛冽的夜晚,守着眼前这一片空寂的狼藉。
2024.9.21 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