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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画师|如月 文|王小毛
来源|我是九爷
陆佳妮在面馆等了半个多小时，陆伟才出现，但他从进门到落座，一直在打电话谈生意上的事，语气相当不耐烦。陆佳妮静静等着，看到陆伟挂断电话，她拎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水，推到陆伟面前。陆伟看着杯里浑浊的大麦茶，眼中划过一丝嫌弃之意：“你妈怎么样了？”陆佳妮：“不好。昨天医生找我谈，想要试试靶向药，但是——”陆伟笑了：“我和你妈早就离婚了你晓得吧？我没有义务出钱给她治病。她有今天，都是她自己作的，我对她仁至义尽。你就多余为了她找我，她对你又不好。”陆佳妮的表情一直很平和，眼神空洞洞的，陆伟看着看着有点闹心，起身要走，陆佳妮说道：“这个月的抚养费你还没给。”陆伟掏出手机，转了三千：“过了这个月你就成年了。”陆伟想了想，又转七千过去：“以后别再给你妈浪费一分钱。她有今天，是她活该。”陆伟走后，陆佳妮点了一碗八块钱的鸡丝面，吃饱了才慢悠悠地往医院走。李明珠现在什么都吃不下，每天靠营养液续命，脸颊瘦得凹下去，整日昏昏沉沉，但神奇的是，已经到了如此境地，她在短暂清醒的时候，还有力气骂人。“你那个杀千刀的爹给你钱了吗？”她的声音是呲边的，喘息剧烈，肚子里仿佛安了一个破风匣子。李明珠顿了顿，开始哭，泪水仿佛泥浆一样浑浊，从她的脸上蜿蜒下来。陆佳妮扯了两节卫生纸简单擦了擦，没管粘在脸上的纸屑，起身拎着书包去窗边做卷子。医院窗外的景色很好，白天能看到茂盛的树、碧蓝的天，晚上能看到深邃的夜空、绚烂的灯火，每每感觉疲惫，陆佳妮就会抬头看看外面，尽所能地去看更远的地方。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是因为受到一股外力的拉扯。迷迷糊糊中，她听到监护仪刺耳的长鸣，看到医生和护士围在李明珠的床前抢救。她彻底清醒，远远地站着，直到医生宣告病人死亡时间。心中那根崩了很久的弦儿，在李明珠咽气的同时彻底松下来。她踉踉跄跄退了几步，在无人的走廊，医院冰冷的墙面接住了她。她抱着骨灰从火葬场出来后，想了很久，是把骨灰送回老家，还是埋到什么地方，总之不可能买墓地，因为她没那么多钱。最后，她选了最节省时间的方法，爬上附近的一座山，将李明珠从山顶扔了下去。为了伺候李明珠，她请了太多假，距离高考还有一百天，她耽误不起。现在，她终于可以轻装上阵，放下一切杂念，将所有的精力投入到学习中。昏天暗地的一百天过去，陆佳妮走出考场，开始暑期打工生活。那天，她正在烤肉店后厨串串儿，有本地媒体约她采访，但被她拒绝。又过两天，各个高中陆续发布喜报，各种截图和短视频在朋友圈流传。这时，她在烤肉店的同事才知道，这个总是面无表情、沉默不语的女孩，竟然是三中理科第一名、全省前50名，在无人在意的某个时刻，她接到了顶级大学的招生电话，已经规划好了新的人生起点。陆伟一改平时的不耐烦，笑呵呵地迎上来，看着她掏出那辆碎屏手机还共享单车，说道：“这手机不能用了，我一会儿带你买个新的。”陆伟搓搓手，难掩喜悦之色：“我今天去开发区那边谈生意，正好路过你们学校，看到你们学校门口拉着大横幅，才知道你考得这么好。真不容易啊，在医院伺候你妈耽误不少时间，还发挥得这么好。你那个高中也不是什么好高中，勉强算个三流，是不是从来没出过考进全省前50 的学生啊？”陆伟笑得有些尴尬：“我朋友家也有高考生，他说现在的小孩高考完都得消费三件套——旅游、笔记本、手机。你别去打工了，我给你钱，你去和朋友旅游吧。”陆佳妮顿了顿：“我没有朋友，也不想去旅游。笔记本和手机都有，旧了点，但还能用，没必要浪费钱。”陆伟：“你妹要是像你这么懂事就好了，她一天天学习不怎么样，花钱倒是有一套。”陆伟：“有事。过两天你爷过八十大寿，你也去，你爷好几年没见你了，你现在这么有出息，去看看他也是应该的，到时候我来接你。”陆佳妮干了一天活，很累很累：“行吧，到时候再说吧。”几天后，陆伟果真来接陆佳妮回老家，车里除了他，还有陆佳妮的继母陈芳和她同父异母的妹妹陆佳佳。陆佳妮上了车，陈芳递过来两个纸袋子：“阿姨给你买的新衣服和新鞋，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特意问了你妹妹的意见，你妹妹说现在高中生都穿这些。”陈芳叹了口气：“佳佳，你姐姐考了全省前50啊，你得向你姐姐多学习。”陆伟附和：“你读最好的小学，最好的初中，请最好的补习老师，数学还能考27分，我也是服了。”陆佳佳有些不高兴：“我天生不是读书的料，我能怎么办？我也不想啊。”陆伟：“还有几天就中考了，让你不要来，在家复习，非要跟着来。”陆佳妮听着他们一家三口斗嘴，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车窗外。陆伟是和李明珠离婚很久以后才再婚的，都没有通知她，她也无暇顾及。她们愿意与她友好相处，她也并不排斥，只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陆佳妮很多年没回来过，对站在院子里的一群人都很陌生，但显然大家对她都很熟悉。她刚下车，所有人都围过来问她的成绩。陆家这些亲戚里，考学成绩最好的是一个复读一年后考上211的堂哥。陆佳妮给他们带来的震撼，犹如平地惊雷。席面上的话题基本都是围绕着陆佳妮展开的。老辈过来给她塞红包，小辈被父母推过来讨教学习经验。陆伟和一群同辈的兄弟姐妹坐在一起吹牛逼，吹得满面红光，推杯换盏之际，他已经把陆佳妮的后半生安排好了。去北京读大学、读研，给陆佳妮在北京买套房，安排她进好单位，努力嫁给优秀的北京土著，拿北京户口，云云。陆佳妮听得很烦，扭头看到陆佳佳正绷着脸玩手机，小姑娘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演技不好，难掩失落。身侧的陈芳一直在和亲戚说笑，不停地贬损陆佳佳：“不争气啊，有她姐姐四分之一我都知足了。考不上高中就只能去国外读个野鸡大学混一混，总不能这么小就辍学吧，愁死了。”旁边有个傻呵呵的精神小妹儿用一种“大号练废练小号”的口吻开玩笑：“嫂子你没考虑再生一个吗？”此话一出，陆佳佳猛地抬头看向陈芳，陈芳难为情地笑着，并没有否认。那一刻，陆佳佳表情碎了，与此无关的陆佳妮，也碎了。放弃自己看不上的孩子，陆伟经验丰富。当初，他就是这么对待陆佳妮的。但她不知道应该怪谁，细究起来，李明珠对她的伤害更大。李明珠和陆伟原本也是一对恩爱夫妻，平淡美好的生活终结于李明珠染上了赌瘾。据说有人眼红陆伟挣钱多，故意做局把李明珠引上邪路，但终究是李明珠自己也钻套子，怨不得旁人。李明珠一开始小赌，后来大赌，陆伟和家里人都管过她，但她总是在痛哭流涕后故态复萌，越发失控，最后偷偷输掉了家里的全部积蓄。李明珠自然不会同意，但陆伟心意已决。最后，被赌瘾支配的李明珠为了能拿到分割的一半房产做赌资，竟然同意了。她本应该把这个孩子打掉，但她没有，而是默不作声地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然后抱着陆佳妮去找陆伟要钱。陆伟起初断断续续给了一些钱，因为他若不给，李明珠就会抱着陆佳妮这个工具人随时出现在他会出现的场合，给他难堪。但那些钱只有少量用在陆佳妮身上，多数都被李明珠拿去赌了。陆佳妮大概从五岁开始记事，在她的记忆里，李明珠说过很多谎话，一直在唆使年幼无知的她向陆伟骗钱。这个方法奏效了一阵子，但大约从小学三年级开始，除了基本的生活费，她从陆伟那里已经要不到任何格外的钱，每次去要钱，她都会遭到陆伟的谩骂和诅咒，空手回家后，又要忍受李明珠的发疯和撕扯。小小的陆佳妮在夹缝中求存，慢慢长大，慢慢懂事，不再受李明珠的误导和支配，但她的爸爸陆伟，已经对她彻底失望了。陆佳妮也曾身陷痛苦、自我厌恶，她不懂命运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那时还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陆伟明明知道李明珠是什么德行，但他从未想过把她接到身边抚养。她被李明珠养坏了，于是陆伟就理所应当地把她当成了大垃圾生的小垃圾。她一天天长大，一天天看清人心，慢慢地接受了现实，无声无息地抗争，虽然生活在李明珠身边让这一切变得很艰难，但她就是想证明自己不是天生的坏种，即便一切只能靠自己争取、被李明珠拖累，她依然能过得很好。她早就不奢望得到陆伟的垂怜，因为她已经熬过了最痛苦、最无助的阶段。但陆伟却用他的行为来告诉她，这个陌生的、自私的爸爸，只会对扶不上墙的烂泥冷漠；如果被他踩在脚下的烂泥变得矿粉，他就会凑过来捧着，仿佛曾经的伤害都不存在。从爷爷家里回来后，陆伟带着陆佳妮参加了很多场婚宴、聚餐、酒局。而陆佳佳在中考时延续她数学只能考27分的水平后，已经消失在陆伟的视野中，全靠陈芳拉着、拽着，才得到了去国外读野鸡大学的机会。陆佳妮看着远行的陆佳佳，就仿佛看到了当年被放逐的自己。开学前，陆伟送陆佳妮去报道，被陆佳妮拒绝，她知道陆伟只是想拍照发朋友圈而已。送她去火车站的路上，陆伟一直在念叨：“去学校不要闷头学习，要多交朋友。也不要什么朋友都交，要多和优秀的人来往。不要谈恋爱，毕业后再说，我会帮你物色更好的人选。”说完，他流露出兴奋的样子，仿佛已经想好了如何将陆佳妮的学历效益最大化，为陆家光宗耀祖，为他踏上更高的人生阶梯添砖加瓦。“我给你转了钱，你记得收一下，钱不够花就和爸爸讲，不要去打工，那都是无用功，浪费时间。”直到陆佳妮检票进入站台，他才安静下来，笑着向陆佳妮挥手送别。陆佳妮回道：“没点错，我不要。前几天我把姥姥留给我和李明珠的那套小房子卖了，钱不多，但足够我上学。我不要你的钱，而且我再也不会回去。”陆伟：“为什么？当初我也被你妈坑惨了，但我还是一直打钱把你养大，我对你起码还有恩情吧？”陆佳妮：“我平等地恨你们每一个人。更重要的是，我不想被你掌控人生。也许这一纸通知书是我人生唯一的高光，我以后可能只是个庸庸碌碌的人，到那时你还会对我失望，我不会给任何人第二次放弃我的机会。我被李明珠骂了十几年，看你脸色十几年，你在对我失望的同时，想过帮我脱离那个环境吗？你没有，你只是把一切责任推给我自己，难道是我想要出生的吗？你们之间发泄恩怨，何苦牵连无辜的我？我早就看透了，是你们教会我，人总归得靠自己争气。自己争气了，才能让曾经不管我死活的爸爸，用笑脸安排我的余生。可是，我不稀罕了。”回复完，陆佳妮将陆伟拉黑。她将手机扣在桌板上，昂起头，看着窗外迅速倒退的景致，仿佛看到了自己正在被格式化的人生。从今天开始，一切都是新的，她会把无助、恐惧、痛苦还有曾经想死的心，全部留给过去，她要洗掉陆伟和李明珠涂抹在她身上的是是非非，轻装上阵，不带一丝浮尘。本文来源于公众号“我是九爷”（qingaishitang）。号主九爷，专写两性小说，致力于性与男女关系的剖析。更多爆文详见公众号“我是九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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