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诗人优秀作品选（四十五）

作者 | 匡芳

一月里，遇见白园

这一天，让我遇见你

在九真山下，在索子河畔

遇见你，在玉贤的竹丛里，在一瀑流泉的影里

这是属于我今生最美丽的相遇

我匍匐在你曾经的梦里

不敢发出声音，我以卑微的目光看你

你是一个不知疲倦的歌者，从唐朝翩翩而来

且行且吟

河岸如此寂寞，每一片柳的叶里都写满了你的忧伤

洛城在远远地望你

我牵着你的手，回望伊阙，在万马嘶鸣的喧嚣里

你告诉我，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你安详地笑着，醉眼迷离

梧桐叶一片片跌落，听伊亭里的推杯换盏早已淹没在历史的时光里

你说，真的累了

于是，你静默千年悄然无语

香山未老，你怎敢轻易离去

我寻找你遗落的每一枚笑声，我凝视你走过的每一个足迹

我遇见你，在你曾经吟诵的每一个诗篇里

如此清晰

二月，我的春天

如果不是你的暖，我怎么能够看到你

我的二月

你分明就在枝头

我却说着遥远

我飞快地离开，我走过曾经的某一个夜晚

我的二月

你是我的一盏灯

我在灯影里找寻春天

我开始抹去雪的痕迹，那是我在擦亮你的眼

我的二月

你很清楚地读着我心灵里的文字

我却不知该怎样回应你的语言

三月入诗

这一月，我在等一首诗

春日迟迟，宛如一张我不能碰触的脸

它是几时来的哟

遍野春花，从枝头开始燃烧

让这个三月在最后一刻惊醒，俏笑

染一抹迷人的醉

那是一条窄窄的河流

我知道它的源头，在那个不曾走远的记忆里

仍有青春年少的张狂

就像暗流之下的奔突

到夏，到秋，到冰冷的冬天

到洒满雪花的某一条街巷

它很缓慢地说，——咳咳，这真的是老了！

这是一座低矮的山峦

它只定格在很遥远的一个夜晚

有月，无风，偶有喘息声簌簌落下

蜿蜒的山路有坚强的野草连接着缥缈的云，不留痕迹

好似并未走远

就像这个春天一般

不知道何时走来，也无法预知何时离去

我拉开帷幕

有榆钱，有柳笛，有河豚，有桃花朵朵

记忆的阀门打开，时光给予我一个很完美的穿越

那个夜晚偷藏了一个少年的情怀

只为在这个三月，让我写一首诗

好好凭吊

四月，写给远方

在四月里，向着远方出发

口里说着周庄，说着乌镇，说着乌龙雪山

甚至，也说着德令哈，说着德令哈往西的布达拉

那是海子走过了的，他走了便没有再回来

最后，我说是最后

梦想定格在一个遥远的小镇，很远，因为太远

所以我说那是梦想

从梅里雪山穿过，往前，那原本是我心里的一座孤岛

它很倔强地存在，倔强地让人流泪

远望，有峡谷，有白雪，有红红的杜鹃花

有垂柳，也有牧羊成群，与梦里一般模样

天生桥下有激流飞瀑，白水台上有仙人伫立，须发及膝，鹤衣大氅

那是天上的来客

他耕种着人间梯田，一层一层地，到孤独台上

这是四月，也许会错过金黄色的稻香

连壁立千仞的冰川也无法相遇

我只想遇到一场雨，淅淅沥沥的，没有颜色

这种天气不适合撑伞，风有点疾，雨丝胡乱地飘，没有章法

锦鸡儿在风雨里有些凌乱，风铃草也沙沙地响，有点像跳舞

那长发的仙人便呵呵地笑，让雪山开始震颤

我想我该去了，走在海子身后，像那仙人一样

这是我的人间四月

我心里的日月

我眼里的那片雨

我的稻田我的哈帕雪山

我的茶马古道我的纳帕海

我的shangri_la

我的归乡！

五月•蚀

时光的河上，野渡无舟

那时的风霜已经不在了

那时的严寒也不在了

岁月是一朵霜花，让徘徊有了驻足的理由

你不曾渡我，我也不曾渡你

此时，如果可以回望

我愿意选择一片荒野，和我心爱着的世界

那是一叶菩提，一滴流泉

一朵接引的莲花

你不曾来过，我也不曾远离

这是黄梅时节，野狗在田野里奔跑

它追逐的是一枚没有肉的骨头

这是黄梅时节，我在田野里奔跑

我追逐的是一束锈蚀的光阴

你不曾看到，我也不曾得到

五月了，春光所剩无几

日轮的野火开始舔舐土地

莲花疲倦了，野狗疲倦了，我也疲倦了

等一等吧，这片年华很好

虽然，你不曾记得，我不敢忘记

六月

六月是一棵树

结满了皂角，仍是一片稚嫩

到了秋天它就饱满了

你说，那时候敲开了就可以拿来浆洗衣裳

你说，那是从前

我不信，低着头走在树下，看山看水看云朵

六月是一顿晚餐

不太丰盛，在桌子上很空

可以轻饮一杯薄酒

一杯酒下肚这个夏天就过去了

我向着秋天张望，踮着脚

脚下是一抹黄昏

六月是一条路

不是很长，到了高铁就到了尽头

隔着路灯所有的时光都扭曲了

童年的往事却渐渐清晰

跟着脚步一路撒，高低不平

路灯熄灭，所有的故事便也跟着没了

六月走了

能留下的记忆就这么多

只一盏茶的工夫，一本书就翻到了结尾

我仍在读，有点不甘心

因为我知道，这离唐诗宋词很远

却离你很近！

七月流火

站在七月

我看到满目荒凉

据说过了七月天气就凉了

凉得像水

七月流火，小仙女穿上了很美的外衣

一路向西

像打马而过的女侠

七月，悄无声息地就来了

我扳着指头一分一秒地数

只有黑夜知道

因为夜色才能看到，我的白发在滋滋地长

像秋天里的衰草

我捧着一本诗集，想流泪

我把七月的每一个日子都很整齐地折叠在一起

贴上标签

并写上我的笑，和我的记忆

夹在诗集里，在以后的日子里慢慢翻看

七月流火

我只能看到满目荒凉

八月

八月，在父亲的一声咳嗽中惊醒

原本有点温度的日子，我在发抖

母亲把所有的岁月都积攒起来

烙成一张薄薄的饼

一边咀嚼，一边流泪

她说，不知道我有没有在日落的时候

赶回来吃一口热饭

八月，我把眼睛磨成一把明亮的刀

泛着冷冷的光，可我是温暖的

我试着穿越，回到旧唐

那是我在一张画上看到的，那个挽着高高的发髻的女子

胸脯一起一伏，一边走一边回望

上面是白色的云

下面是弯弯的桥

八月，我窗下的玉米地有一些沙沙的声音

我想象着我的孩子在里面咯咯地笑

青纱帐很浓密地遮住了湿润的泥土

但我的孩子，她的笑脸已经很灿烂地开放了

不似我走过的所有的土地

黄黄的，像过了火

如今变得贫瘠

八月，我该属于哪一天

或许是月初，也或许是月底

就像我深埋在故园中那枚生了锈的锁匙

锈迹斑斑的

无法打开青春

却能打开记忆

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九月，和一条路有关

这条路，叫十九大街

往前走，灯光照得太满

让我看到一个夏天的晚上

一个女子穿着盛唐的华美衣衫

水袖很长，裙摆很低

待落叶震颤

她回头看到落魄的我

而后惊呼着在我的眼底里逃走

这个时间叫作九月，没有停留

还在慢慢地走

我还独行在这条路上

那个女子不见了

连那华美的衣衫、长的水袖和低的裙摆

没等来一场白雪

如果她不曾回头一瞥

我不那么落魄

是否还会有故事发生

到底什么都没有留下

这条叫作十九大街的路和这个叫作九月的时光

却温暖了整个花宛

如那个盛唐来的女子

已经很快地逃走了

只留下一点淡淡的馨香和淡淡的忧伤

十月，莫失莫忘

从第一枚梧桐叶开始飘落

我猜想着，那棵匍匐着的柳树是否还在挣扎

轻轻的石板路

应该还很干净吧

有些风景，走过，就凝固成了永恒

我在期待一场雪

等它铺天盖地的来

我在厚厚的白雪中挖通一条地脉

情感正在冬眠

我只想看看它，是否还在很安静地睡着

十月了，漫水桥没有寒霜

因为时光还早

流水还在不停地走，脚步有些匆忙

风有点凉

像一条蛇，在胸腔里来回地游走

那个夏天走了

这个冬天说来却还在踟蹰

我就站在这风景里

我揽一片云，很随意地写一行小字

——莫失，也莫忘

十一月·时光小记

渐渐发现

每一次离别

也是一场诀别

正如我每日目送的夕阳

再来，便有了残缺

有些日子可供怀念

有些日子可供遗忘

我闭上双眼，胡乱地抽取了一些

不知道哪些是怀念

哪些又是遗忘

但我总还是相信

到最后

我会以含笑的眼

记住那些让人落泪的片段

却不让时光知道

十二月，这一场雪

十二月，这一场雪来得很准时

我看到

第一枚雪花，落在零点的钟摆上

很清脆地响

而后轻巧地逃离

像是来与我作别

过完这个月，那是另外一个故事

仿佛很遥远

但即将到来的那个季节，却在今夜里潜滋暗长

——春天里的每一朵花

都是她的孩子

笑与哭，如此相似

我在阳光里走

清浅的雪花在汩汩地流着泪

我不敢去碰触，只给她以最温柔的注视

却无法说出永恒

我这满是尘埃的手哦

怎么可以去撩拨她明亮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