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荣池 | 火到猪头烂

文摘   2024-10-11 10:12   江苏  

火到猪头烂

高邮  周荣池

作者周荣池先生:江苏高邮人。中国作协会员,扬州市作家协会主席。著有《单厍》《一个人的平原》《村庄对我守口如瓶》等十多部书。作品曾获紫金山文学奖散文奖、三毛散文奖、丰子恺散文奖等。

前两日煨排骨,想到一句旧话:火到猪头烂。其实这句旧话还有后半句:功到自然成。这是一句俗气的话,俗气的话往往适用。适用是适合许多人用,但未必又真正确。比如这句话,就有鸡汤的意思,火候到了,猪头是会烂的,但功到了未必能成事,至少对于我们平常人可能如此。

小时候见人寒天里开始劈柴,就知道要过年了,要烧水杀猪、煨肉。这是一个村庄的狂欢。一个村庄的人为一头猪而狂欢,可见其时日子的艰难。猪头是和下水并在一起的,好像并非正题,可又偏偏别有意味。猪头和尾巴留着除夕晚上敬神,猪头三牲是一种古老的信仰。我的村庄所在的土地上有一处存留猪的遗迹,骨殖或者抽象的陶具,都有猪的痕迹甚至神情。所以说后来以及今天生活并没有太多的变化,人们还是按照旧的办法去组织日常。人有许多变化,但猪似乎在事实与信仰中更稳定。

咸猪头有一种僵硬而神异的表情。用水泡开后,它仍然顽固。所以用柴火煨。煨不是煮,是长时间的熬,熬到“功到”程度。这是等待的价值,我们大多数平常人也只能等待。等待确实是一个好办法。煨猪的火便是等待的一种具体形式,是“见功”且要“见成”的。但世事并不都如一个猪头那么简单,不是等待就一定能出好的结果。况且,我们对于好和坏的见地也是有差别的。猪头之烂,是“得”。“得”是不是就一定为“成”?看来我们对得失的看法也有偏颇。

猪头煨烂了,把汤水的热情冷却一下,便是“功到”的时候,人们端庄地捧着去敬神。其实这也只是借口,最后是祭了人们的五脏庙。日子分明是自己创造的,其实寄托希望的神像都是人创造的,可人们宁愿敬重和依赖于“像”,这是一种有趣的哲学观念。同时,这些被赋予善意心念的肉身又进了人的口腹,其“功到”与“自然”又意指何来?


猪头的吃法有很多,最豪气的当然是大块狂啖。许多深切的情绪,往往附着在简单的手段上。也有细作的办法,实在是因为节省。每一处肉都附着了一种做法,实际上是一种信仰,或者说是周旋的手段。蒜叶炒猪嘴,水芹炒猪耳,凉拌猪舌,听说猪的上颚的味道也极美。对烂的认识,其实也有不同。有些地方认为“糯烂”好,有些地方认为“生开”好。所以“功成”也未必有统一的认识。

日子常得于物而又失于物。具体如锅中的汤水,是保命或者满足欲望的。可在温饱之外,我们的日子实又有其他虚无的东西,它不是火,不是烂,也不是“功到”,可能只是某种未必真实的心念。一定认为努力可敬或可靠,可能人更会失望,糯烂就不会那般绚烂,而是太过实在,具体或者说沉重,人、物就会失去“心”,一锅汤就不那么可惜了。

又如锅膛的火苗,火、热以及烟灰之外,还有一种无从描述的光亮,不是努力和成功可以概括的,但是它比事实更明亮而有效。

丁中广祥听文化
以声音之美,传文化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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