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少男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提起少年时代那些青涩的恋情，想必每个人嘴角都会扬起，会心地一笑，或莞尔，或羞涩，心头会荡起一丝涟漪，动不见痕，眼前闪现一个模糊的身影，亦真亦幻，那是他们心底的一汪清泉，是微风吹起的一个衣角，哪怕岁月倥偬，总是会在一个不经意间温柔地流过心田，拨动心弦，滋润着久已干涸和荒芜的心，带着往日的甜蜜和忧伤，撞开记忆的闸门。
年少时候的爱是懵懵懂懂的，不自知的，或者说只是一种本能的好感，那种好感也许只来自于男生挺拔的身姿，干净的白衬衫，突出的喉结，女生水滑光泽的皮肤，蓓蕾般的羞涩和柔顺如瀑的发丝。年轻的身体内每一个情窦初开的毛孔都敞开着，对外散发着荷尔蒙的气息，爱意是随时可以产生的，哪怕是在空气中，哪怕是对任何异性，总有一些跳跃灵动的颗粒物质在年轻的心里相互寻觅和吸引。
学生时代，特别是高中，我其实很内向，显得很木讷，男女之事大概不知道，除了同桌基本都不会和男生说话，那个时候已经不需要划什么三八线了，大家都用一摞尺把高的书并排着大概到中线的位置，形成天然的楚河汉界，绝对通用恰到好处，公平正义，不会多也不会少，大家都心照不宣，井水绝对不犯河水。我的同桌是个敦实的男生，皮肤黝黑，
戴着厚厚的黑框眼睛，眼睛不大，细细长长的，偶尔会眯成一条缝，眼睛虽然小，但是却神采飞扬，偶尔闪出狡黠的光芒。正经中透着些许不正经，身上兼具书呆子和痞子两种气质，这两种反差气质的混合让他身上带有某种自相矛盾，令人琢磨不透，显得好深沉，深沉对那时的我有一种神秘的吸引力，让我有一种莫名的探索欲，激起了我对他浓厚的兴趣。
他的话很少，不过有时候他会说出一两句冷幽默，令人忍俊不禁，他自己却不会笑，看着他严肃的神情，我就更加想笑，直笑得前俯后仰，肚子里的肠子也被带着笑痛了。在我大笑的时候，他会用一双眯眯眼认真地看着我，厚厚的镜片让他的眼神变得扑朔迷离，真的不知道他在看什么，这种聚精会神会让我敏感地意识到自己的笑是不是很傻或者很丑，瞬间起到了凝固笑容的力量。
他的名字和本人的风格并不是非常匹配，海飞，如果让我相像应该是个俊逸秀朗明媚干净的男生，但实际上他给人的感觉却是闷闷的，象厚厚的泥土一样，如果你不翻动，永远不知道这泥土的肥沃，撒下种子，它会慢慢发芽诞生出茂盛的生命。直到有一天，我打翻了潘多拉魔盒。变化始于一场恶作剧，始作俑者是我，不过可以肯定我真不是故意的。那天一下课，他懒懒地站起身，我自己也要出去，他坐的凳子拦住了我的去路，我随手挪动了一下那张凳子，在我还没有来得及走过去的时候，他瞬间就倒下了，发出响亮的垮塌声，人整个仰面八叉，屁股重重地跌落在地上，头仰向后方，好在没有嗑到后排课桌的横条上，可见他是丝毫没有防备的，突然之间这么猝不及防地一摔，海飞的第一反应就是尴尬，脸涨得通红，因为全班同学的目光都投向了他，同时伴着些起哄尖叫，男孩的自尊让他必须迅速毁掉现场，他一个急速的翻身，加上一只手的支撑让他轻松地站了起来，佯装无事的拍拍了屁股上的尘土，然后把目光转向我。毫无疑问，他知道是我干的好事，他的眼睛里冒着怒火，嘴里吐出的话语却透着冷静和淡定。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的眼睛盯着我，话说得很平静，但是明显听得出愤怒，是极具攻击性的质问，他浓密的黑头发如一根根钢针竖起，像一把燃烧的火焰，我似乎看到了他挥舞的拳头。
“我......”我心里一阵恐慌，本来看着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我准备哈哈大笑，现在的我面对海飞的质问却笑不出来，我整个人都蒙圈了，自己居然不小心导演了一场恶作剧，虽然这并不是我的本意。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想出去”我嗫嚅着，胀红了脸，甚至都不敢看他的眼睛，低着头象个做错事的孩子，我不知道他会怎样的对我施以报复和惩罚，但是我做好了准备，认栽。
我的眼睛不敢再和他灼灼的目光对峙，只能盯着地上看了，地上能看到他的脚，我坚信他脚的动向就是他行为的方向，他的脚很大，让我想起粗壮的木柴，脚上穿的是军绿色的球鞋配着半白不黑的袜子，鞋头是粘着点泥的，他肯定是去校园的足球场去踢球了，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等着他的反应，我自知理亏，心里很害怕他会给我一巴掌，或者以牙还牙把我也狠狠地推搡在地，这些都太符合情理了。
不过，我的这些妄想居然都没有实现，简短的沉默之后，在教室里闹哄哄的嚷叫声里，我注意到那双脚在地上左右挪动了几下，不像准备实施暴力的样子，他在琢磨什么呢？好半天了，什么也没有发生，就在我冥思苦想的时候，我看见他的脚已经走开了。
我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但还是有点惴惴不安，他会不会想别的法子报复我呢？其实我真的想多了，再上课的时候，他已经若无其事了，我不时地用眼睛瞟向他，他的眼睛则认真地望向讲台，眼睫毛还不时地眨一眨，喉结处一突一突的，衣服领子上好像还蹭了些灰土，我好想去用手帮他拍拍，可是我不敢。
“看什么看，那么好看吗？”
“你还会搞恶作剧哈，看不出来”
原来他知道我在观察他。海飞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黑板，脸上毫无表情，声音小得只有我能听见，听着是自言自语，嘴唇都没有看见动过，但一听就是在对我说话。他说话的语气和语调满是冷幽默，听起来没有什么恶意，甚至还有一种故意接近的意味。这让我的脸一红，又不自觉地低下了头，我看见自己的胸脯在微微地起伏，还能够清楚地听见自己跳到嗓子眼急促的呼吸声。
不打不相识。没想到一次偶然，让两个人因为一次面对面的交锋开始认真地留意着彼此，两颗稚嫩的心灵从此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此，我的课桌上常常会在不经意间莫名多出些东西来，一盒牛奶，一个水果，一块巧克力，几块饼干，这些看似平常的东西在那个时候却好像是被施了魔法，立即点石成金，对我充满了诱惑，让我的双眼立刻放出惊奇和喜悦的光芒，恨不得伸手去拿，然后大快朵颐，享受味蕾刺激的美好感觉。
一个夏夜的晚自习，一个苹果放在我的桌上，不用说，肯定是海飞放在我桌上的，奇怪的是他居然不表达心意，那我还有什么理由去动那些不属于我的东西呢？那就把它们当作课桌上的摆件吧，我不动声色，故作矜持，我相信可以看到他的主动和讨好。
“送给你的，你拿着”他的眼睛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讲台，虽然他没有喊我的名字，但是毫无疑问是在对我说话，绝对不是对着空气。其实我的眼睛也不敢看他，我盯着自己的课本好像在看书，实际一个字也没有看到，那密密麻麻的书页只不过是我拿来做掩护的。
海飞虽然坐得端正挺直，一副认真学习的样子，可是只有我知道他的心思在哪里。海飞看见我没有回话，故意用他的手肘轻轻地撞了撞我的手肘，他是在用这种肢体接触的方式来提醒我，这个他故意制造的肌肤相亲让我猝不及防，我的手急急地躲开了，我一眼就瞥见他手臂黝黑皮肤上的绒毛，那些绒毛似乎在经历着青春基因的突变根根整齐地竖立，象排兵布阵的小银针，密密麻麻的，配上他粗壮的胳膊，透露出一种强有力的雄性气息，相比之下我的皮肤却是光滑白皙，显得柔弱无力，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偷窥，原来我和他如此不同，我第一次强烈地意识到男女有别。
当他和我的肌肤一瞬间地碰触，好像产生了一股神奇的电流，麻酥酥的。我的脸刷地一下绯红，一直红到了耳根，而且我还感觉自己的脸奇烫无比，血脉喷张，象火在脸上燃烧。我感到缩回的手也是烫烫的，手心却湿漉漉汗津津的，我的手也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放在哪里都感觉手足无措，我下意识地把手放在胸口，本来想祈求心的保护，哪知在手碰到心的一霎那，感觉自己的心在咚咚地不停地跳动，都快要跳到嗓子眼了。
我整个人像瞬间被什么东西点燃了，如坐砧毡，一刻都不能平静，再多坐一秒钟我都不知道要发生些什么，身心沸腾，无法承受，随时要爆炸的感觉，我必须逃离现场。顾不了很多，我急急地跑出教室，然后一直跑到操场，唯有跑能够让我释放，几束微弱的灯光打在操场的中央，白得有些清冷，教学楼那明亮的灯光倒是变得遥远而虚幻，我需要的就是这种距离，黑暗和光的距离。我一边跑一边大口地喘着气，我的汗水一绺一绺地从头上到脸颊再流到身体，一点点消散着体内涌动的物质，让它们灰飞烟灭。我一边跑一边想，我到底是怎么了，我为什么要红脸，为什么要不好意思，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身体反应，可是一切就是这样自然而然地发生了，真是不可思议。
不知道为什么，因为这样的一次经历，我反而和海飞更加陌生起来，当然主要是我单方面抵触的原因，我不能再象以前那样若无其事地和他谈笑风声，我故作冷淡，不和他说一句话，确实是因为不能说，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怕我一说出来整个人就要失控。虽然我悄悄地把凳子挪到了最边上，尽量和海飞保持着最大的距离，可是我依然改变不了他坐在我身边的事实。刚好有一件小事件的发生成为导火索，迅速地改变了我和他的相处模式。
我对海飞的躲避，海飞应该是意识到了的，他想尽一切办法地靠近我，和我套近乎，给东西，借东西，我一概不理不睬。这天上晚自习，发下来的作业本不知怎么就传到了他的手上，他顺手递给了我，我顺手地接了，一切发生得相当自然，我心里毫无波澜。可是就在我打开作业本的时候，居然一下子翻到了一个折了几折的信签纸，奇怪，我的作业本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难不成是老师对我的忠告？我好奇地打开了看，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几行小字映入眼帘：“思思，我好喜欢你，下自习我送你回家好吗”。没有署名，但我一看就是海飞的字，还写得端端正正，很认真的样子。可是他的这份认真却让我害怕，我从来没有碰到这种奇葩的事，在作业本里夹小纸条向女生表白，天啦，这太不像话了，他太放肆了，他怎么敢这么做，他这分明就是流氓行径！
海飞那一本正经的几个字突然闯入，让我耳红心跳，可是我除了慌乱还是慌乱，他这么的直白鲁莽，却好像在无意中突然袭击和侵犯了我的私人领地，我还没有做好准备，还不能向他敞开，他还要送我回家，他到底想干什么？我的脑海里突然一下子就冒出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和电视上那些图谋不轨的人一样，先甜言蜜语，后动手动脚，太可恶了，就是耍流氓。
我越想越可怕，好像这件事情已经在我身边发生了似的，全然忘记了这是我自己的想象。他居然对我心怀不轨，我是一个好女孩乖女孩，我不能和男生不清不白地在一起，这对我简直是奇耻大辱，我听见自己的头嗡地瞬间炸裂，周身血液沸腾，同时又感到一种莫名的羞辱和惶恐，仿佛一个从未见过夜明珠的人突然得到从天而降的夜明珠，虽然被璀璨的光芒强烈地吸引着，可还是怀疑这是不明飞行物，存在不可预知的危险让人心生惶惑，不知所措。
我毅然决然地准备把海飞的纸条上交给老师，我勇敢走进了老师办公室，义正词严地告发了他，我用这种方式表明了自己的思想纯洁，希望老师严厉地批评他，他这个心术不正的想法本应该受到严厉的批评，他要为自己的错误进行深刻检讨。我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就是一场不折不扣的检举和告发，还在为自己的大无畏充满了神圣的自豪感，我在和坏人坏事做斗争，我战胜了自己，我为自己而欢呼。我满以为会受到老师的嘉奖和夸赞，然后让海飞在全班同学面前无地自容。没想到老师的反应出奇地平淡，看到后只是嘴角略微上扬了一下，不知道是发笑还是愠怒。
海飞并没有如我想象般在班上作检讨，不过他第二天就被调换了座位，那天他整个人焉焉的，无精打彩，很沉默，一句话也不说，神情显得很落寞，有种悲从中来的感觉，但是他好像在极力克制着什么，不让它失控。海飞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课本，动作很缓慢，一本接着一本，好像永远也拿不完，临走的时候也没有和我打招呼，好像从来都不认识我一样，轻轻地悄悄地走了，没有带走一片云彩。我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心里也说不上开心，我只故意和旁边的一个女生没话找话地说着话，我装作眉飞色舞，其实注意力都在海飞身上，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那个一向挺拔的身影似乎矮了一大截，我突然心里有些难过，有些内疚。
我以为一切会因此而结束，其实还没有。海飞不再在我的身边，我却莫名地烦躁起来，虽然身旁有了新的小伙伴，心里却空落落的，好像丢失了什么东西，我再不能认真专注地上课了，上课时我总是心不在焉，再也不能随时看到他，因为老师把他调到了最后一排，虽然只隔了三排，却是背道而驰的距离，需要扭过头去。海飞不在我身边，我却有点不自在，原来他在身边是有温度和气息的，在不知不觉中影响和感染着我，给了我无法抗拒的吸引力，自己曾经深以为耻的那些东西现在竟然幻化成无数的美好和期盼，绕梁三日余音不绝。
我的脑海里时不时地会飘过他，思绪常常因为想到他而走神，眼神总是在不自觉地找寻他的身影，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进行。每逢下课就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因为我可以先走到教室外，呆上一会儿然后再走进来的时候，再用环顾四周的眼神扫视一下，就可以将海飞尽收眼底，不过，我经常会失望，从来没有看到他规规矩矩地坐在座位上，他的位子下课时永远是空的，不知道他是故意还是无意，也许在老师还没说下课的时候，他已经跑得五里不见烟了。
我对海飞的名字开始变得敏感，老师的点名，老师的提问，任何可能的时间，任何可能的地方，我都在用脚步和目光搜索海飞的足迹，有他的地方就有我，但是仅限于看着，远远地看着他就够了。我特别喜欢看他在操场上和男生一起踢足球，看他矫健的身影，这时的海飞在大和亮眼，虽然他并不是很高，但是他的身姿非常敏捷，奔跑，跳跃，抬腿，每一个姿势的转换都让我为之深深着迷，我的视线和心情随着他踢球的弧线而起起落落，以致于我常常看得发呆犯傻，不像别的女生在旁边大笑欢呼。
突然之间，我意识到自己心里原来这么在乎海飞，可是我却亲手把他生生地给推开，而且推得很远，他再也不可能回到我的身边，我多么希望他有一天又会没皮没脸地给我送好吃的，执拗地送我回家，我们走在安静的小路上，温柔的微风簇拥着我们，他拉着我的手，他掌心是那么的温暖，还带着一丝丝紧张的潮乎乎的汗意，他在笑我在闹，任明月星稀，心底流淌的是无尽的甜蜜和皎洁.....
彩云易散琉璃碎。没过两天，听同学说他妈妈说海飞成绩一路下滑，精神萎靡，找到学校和老师深谈了一番，强烈要求转学。我目瞪口呆地听着这一切，我的心五味杂陈，沉到了海底，内疚和悔恨不断交替撞击着我的内心，我听到了内心的无助和哭泣，可是我表面还要装得云淡风轻。我的心又变得不安起来，我总想做点什么，又感觉自己做不了什么，我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我一会儿想主动和海飞道歉，一会儿想主动向老师和他妈妈说清事情真相，可是最终我一件事都做不了，事情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以我的弱小根本阻止不了事情的发生。
海飞终于走了，他怎么收拾东西什么时间走的我一概不知道，他总是能在我的眼皮底下堂而皇之地消失，而且这次是彻底的消失，无影无踪。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一切都是我的错，他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写了几个字，我为什么要给他如此残酷的惩罚？我能够想象得出这段时间他内心的挣扎和痛苦，委屈和无奈，我自己也悔不当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这份真挚和单纯撕毁和粉碎，还放在脚下狠狠地践踏，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刽子手，我的无知让我杀死了一只知更鸟，一个男生的青春梦想和悸动。
我突然在一个瞬间泪流满面，青春无悔，爱恋无错，只是所有都成为了曾经，一切又成为了后来。后来，我的心不断地在这份感情的砂砾中沉积，蚌病成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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