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功:菜 干

文化   2024-10-11 15:59   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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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陕北虽穷,但人们过日子是很用心的。农家妇女细细经营一家人满年的生活,辛苦自然不必说,但在那连年累月的操持中也贯穿着劳动的智慧、创造和成就,充满了美好、乐趣与幸福。

农历十月至来年三月,差不多半年时间,陕北人的饭碗里是没有新鲜蔬菜的。过去人们没听说过什么温室大棚菜,后来冬天的市场上有销售反季节蔬菜的,但以陕北农村人的基本收入,几乎没有几家能够买得起;价格太贵,农民的经济不支持这样的奢侈消费。那么,在那漫漫长冬,村民吃什么蔬菜、靠什么补充维他命呢?除了大量窖藏的洋芋、萝卜,就是腌在瓮里的酸白菜;可以说,洋芋和酸菜,几乎是陕北农民冬春两季的主打副食。当然,勤劳智慧的陕北农民还在黄土崖上挖掘出来的土窑里栽下少量的“活白菜”,在住家的“崖门箱”(暖阁)里储藏一些红薯;由于客观条件限制,这样的冬储数量不会很多,只能作为稀罕之物,过年过节过生日偶尔调节一下伙食。

作为佐餐,整个冬春季,干菜是农家饭桌上少不了的东西。每天就稀饭的干萝卜丝、干莴笋片、干黄瓜条,与洋芋做配菜的干南瓜片、干冬瓜丝、干豆角……还有挂在墙上随时揉碎了做包子馅料的干菜叶,可以说,海量的干菜丰富了陕北农家冬春季节的食物营养,也提高了农民荒寒岁月的生活水平。小时候,常常看见母亲提前一晚上把菜干用清水泡在盆里,第二天,在清水里淘洗几遍,或炒或蒸或煮,饭碗里就有了干菜特有的香气,有劲道、有营养,别有风味儿。

从前,我们村有个新媳妇,婆家生活不错。有人问她早饭吃了啥,她翘着舌尖儿说:“没好的,干瓜儿烙饼子!”其优越之感溢于言表。不过,我觉得作为下饭菜的干萝卜丝、干莴笋片、干黄瓜条,尤其令人难忘。母亲的做法是:把它们泡软,洗净,挤掉水分,加上调料,再拿滚烫的小米稀饭汁泼一下,吃起来黏黏的、油油的、脆脆的,口感特别好;有了干菜就饭,钱钱饭每顿多吃两碗没问题。

由于气候原因,陕北的蔬菜供应在季节上很不均匀,四至九月进入旺季,一长起来就蜂拥而来,相当集中,根本来不及吃。吃不完的鲜菜,除了喂生灵,就给家庭主妇晾干菜提供了机会。小时候,农家孩子没少帮着母亲晾干菜,回想起来,那是一种费时耐劳而富有诗意的劳作。陕北的农家小院里,窗台上、墙头上、磨头磨盘上、碾盘上、石床上,到处都是青石板,平整光洁,感光吸热,十分环保,正是晾干菜的天然平台。那时候,母亲除了加工大量的西红柿酱以外,还把吃不完的萝卜、莴笋削皮,把黄瓜洗净,撒上盐巴腌上七八天,再把软沓沓的腌菜摆在青石板上晾晒,晾干了,渍出一层白生生的盐分,一条一条装进陶瓷罐里,盖上盖儿,几个月都不会变味;她把大量菜豆角抽筋儿、切丝,在锅里稍微蒸一蒸,撒在笸箩、簸箕里晾晒,把切好的南瓜片直接铺在青石板上晾晒,晒干了统统放进纸筋囤里盖盖儿收藏;她把冬瓜削皮,竖着扎在一根固定的筷子上,然后左手拨转着,右手拿一个特制的刮丝器车丝,车出的冬瓜丝又细又长如粉条一般,挂在架子上像挂面似的晾晒,晾干了,盘成一卷儿一卷儿的,挂在空窑的墙上待用;她把整颗大白菜削根,摘掉菜帮子,叶子抖抖松,头朝下骑在院子里铁丝上像晾衣服那样蒸发水分,然后用线串起来移到空窑里挂在墙上荫干,随吃随取……总之,凡是吃不完、能晾晒的蔬菜,母亲都把它们晾干储藏起来,一点儿也不浪费;整个夏秋两季,我们家的窗台、墙头、磨头磨盘、碾盘和石床上,还有斜搁在向阳墙脚的笸箩、簸箕,铺在地上的编织布上,到处都是正在晾晒的干菜;晾干一层收储一层,收回一层再晾一层,循环往复;入冬以后,空窑的缸里、囤里、笸箩里、墙上,满满的都是干菜,保证我们全家在漫漫长冬有吃不完的菜干。母亲每天变着花样儿做的菜团子、菜糕角、和菜饭、菜馅饺子、干菜然然饭……一家人百吃不厌。

我工作以后,虽然伙食比老家丰富了许多,但一到冬天还是时常馋念老家的干菜,总是觉得饭桌上少了点儿东西。母亲经常把各色菜干打包通过顺路的熟人或班车捎给我们,我的妻子、女儿都喜欢老家的干菜,当作山珍海味一样稀罕。遗憾的是,母亲去世后,我们享受干菜的口福也随之给带走了。如今,我们在城里,一年四季都能买到新鲜蔬菜,感觉生活变得简单容易,冬夏也似乎没有什么区别。但是,我依然怀念那些吃干菜的日子,依然留恋那些晾干菜的劳动,似乎那样精心营造的菜干才有味道,那样用心经营的生活才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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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作家
守护一方记忆,维系一条文脉,陶冶一份情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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