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周末常携犬子到西郊宾馆大草坪玩耍,而后去宾馆斜对面的刘海粟美术馆赏画,常会看到张桂铭的色彩明艳、结构轻快的画作,有二条屏的、也有四条屏的,画面很讨喜,小孩很喜欢。我告知他这是阿拉上海的新海派国画三驾马车中的一驾、三剑客中的一剑。看着好看也好贵的画,五岁的孩子说要画一张送妈妈。
秋天是展会的旺季。甲辰十月末,在原刘海粟美术馆旧址附近的程十发美术馆,上海书协主席丁申阳学术性个人艺术“行止由心”书法大展刚落下帷幕,11月初新海派绘画杨正新的“守正创新”个展又拉开了序幕。两场开幕式阵容强大、独具高远的别开生面。我环视了一下周遭,发现年轻人很多,尤其是拿腔拿调入时的年轻人,草书中灵动率性的线条和新海派绘画中的书法性线条契合了高节奏多元化生活中的年轻人的审美情趣。
十年前的一个春夏的午后,与三剑客中的杨正新相约在他淮海中路永业公寓的画室一见。走出老式电梯经过楼道就是画室了,透过白色纱帘看到映照着窗外法租界的梧桐老树,这窗景就像一幅白色宣纸上晕染的梧桐斑驳树影的水墨画。画室开间很大、层高很高,在这样一个老上海人心目中不折不扣的黄金地段的画室里摆放着一张又宽又长的大画桌,我打趣地说:您这张画桌简直可以让模特走T台了。画室的一侧是会客室,放着一对大包手沙发,生于斯长于斯骨子里很上海的嫡传海派正脉杨正新当然是一口地道的上海话,话风率真风趣,如沐春风那样让人舒服。他说,每天早上沿着淮海路步行到工作室,先写几张篆书练练手热热身,接下来进行创作。三剑客的另二剑都是浙派,讲的是浙江普通话中夹杂的上海话,与另二剑讲话时我也会不由地在上海话和普通话间切换。
二十年前海派律师中电视出镜率最高的H大律师也临场了开幕式,我俩粉“杨家线”已有时日,也许我们不是土豪生意人而是一介法律人,“法律与文化”同框,多少能读懂些画意。十年前我和四十岁的H求画紫藤,杨正新似乎给我们一份别样的厚待,童心烂漫而又老辣雄浑的笔意很是出彩。书法性线条肆意劲健、蓝黑紫红四色交织,神秘优雅高贵热烈的色彩,一种淋漓激越的享受。不同于传统国画中的繁琐与写实,抽象的构图顺应着现代脉搏,也许正因为笔墨随了时代而俘获若者一片。
开幕式上,耄耋之年的杨正新洒脱豪放声如洪钟,他无需重拾童心、本就一个童心未泯随心所欲的老顽童,画画要好玩是他的执念。拄着杖站在台上致辞风趣可人,他说“人老了心态不好老、观念不好老,要保持青春的朝气和活力,不断寻找美、表现美。我82岁了,学画画已66年,但对世界上的新事物充满好奇,说明我还没有老”。座席上大家为怀揣一颗不老之心永远在追梦路上老顽童喝彩鼓掌。开幕式后的观展,八十余幅大作中一幅《鹤舞》让观者驻足,这是杨正新去北海道仙鹤饲养场,目睹美得让人掉泪的海边仙鹤起舞的作品。群鹤起舞、红黄绿轻点蔚蓝的大海,风靡的时尚感。画前低矮零星的嫩绿小树林,用长线条展示仙鹤的舞姿,仙鹤和海岸边的小树,以线条穿插其间,乱而不乱、无序中的有序。动静疾缓中过滤了尘世的喧嚣,这份让心灵放飞于淡远宁静、高逸隐趣的生命精魂让我出神,心想自成天趣的写鹤也只能出自号野鹤的杨正新之手。
翌日秋阳的午后,我取出《印象园林》,窗下帘傍独乐乐地拜赏左手成就的杨家线。翻开装裱精良的册页,花香拂面、紫气东来,散发着时代气息的春夏秋冬扑面而来。那是十多年前,杨正新置身苏州园林数月、日日写生回沪后的创作,春柳夏藤秋叶冬雪,岁中12月的人间好时节,月月跃然册页中。写多于工、拙多于华的意趣独出机杼,园林以线与点、墨与色,把树根枝干花叶用书法性线条演绎出来,富有文化内涵的水墨晕染的线条充满变幻和张力,那是书与画打通后的抽象写意,作品与物象拉开距离,已不是写生中的物象,而是带有画家情感体验、游离在似与不似的抽象里,情绪的微妙变化融入微妙的笔墨中,笔墨的丰富藏于意趣的丰富里,将传统底蕴融入当代意识,贯穿在12幅的画作里。艺术的血液中不断注入海派精神的基因,把最古老的线条演绎为最现代的线条。也许正因为富有时代感的新海派绘画讨欢了自由自在的年轻人,尤其是都市年轻人。新海派绘画就是洋气,因为魔都洋气,梧桐老树的街巷更是洋气。
专气致柔、能婴儿乎?艺术家是需要保守童心的,孩子的所想所为更接近人的本性和艺术的本真。复归于婴儿、复归于朴,抛却理论技法条框技法,恰如自己是一个婴儿那样自然抒发。文学创作如果拘泥写作理论写技巧也许会符合规律调性,但一定不会是一流一等的上乘作品,更况艺术创作。好的艺术作品,就是那种自然流露的作品,大巧不巧豪华落尽后留取的真淳,回归婴儿状态。自由不羁、恣意挥洒、率真天趣,杨正新越老越小、那颗童心越来越鲜活,左手挥毫、左右开弓、求新求变,笔意和笔性的驾驭、松弛、玩味中能感受到老顽童在戏墨中所追求的精神自由,有着阳光般天真烂漫的他内心一定会有一个更为辽远的海洋梦想着去遨游,杨正新可贵、可贵在那颗童心。随着慢慢的长大,我们的肌体内不断地植入经验手段,渐渐地堕入世俗红尘,成长为一个凡夫俗子。当我们足够年长后,就不会再去研学那些厚黑学,而勉力将自己调节为“婴儿”的状态,抛却经验老道、机巧玄弄,拥抱童真。
爱子五岁时送给妈妈的色彩鲜明的“大作”,挂在寒舍最为注目的墙面上,推门入室即见童真一片。复归于朴、回到婴儿赤子,能把自己修到婴儿状态那是人性的至高。看着“大作”,我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