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羊,在闽东
竹杖芒鞋啸徐行
作者简介:灵珠,本名赖玲珠,笔名田今心,籍贯福建宁德,一级编剧。已出版散文集《曾经诉说》、传记《潘玉珂:画与未画的日子》、《三倒丫轶事:灵珠剧作初集》、《误入藕花深处:戏剧编剧教学书信选集》(与剧作家郑怀兴合著)
天主教闽东教区的“品一口茶”神父,在我还很年轻的时候,就叫我“老姐”,所以我就称他“老弟”。老弟是独生子,父母健在的时候,几次拜访,二老总说:“你要为罗文祈祷哦,祈求天主让他当个好神父!”
我习惯免费接受神父的祝福,从未正儿八经为老弟祈祷,却时常为他感到不安,因为他正直、有思想、有文化、有个性、也有倔脾气,2019年之前没少被请去喝茶,而他动不动就写文章抨击某些现象。
“老弟,这样会得罪人呢!”可他立马蓝关,执笔如椽,一会“为了熙雍,我绝不缄默”,一会“竹杖芒鞋啸徐行”。年过半百,送走父母,赤条条了无牵挂,献身牧灵,将自己对羊群、对慈母教会满腔的炽爱倾注笔底,在以嬉笑怒骂而又麻辣滚烫的文字筑成的篇章里恣意挥鞭、驱策、驰骋,旷野呼声,用心诚苦,情悲且壮,我这做老姐的,除了品读其文,尝试体会一颗牧者之心,又能说些什么?
此前读过老弟很多文章,感触皆存心底,近日读完他的《契机与挑战并存——评詹牧参会之下闽东人的选择》,却不忍心血来潮,遂尝试将一些感触整理出来,看看能否成章,聊博读者一哂。
闽东教区“上下”纷争几十年,身为一只羊,虽然常以自扫门雪为护身避责之法则,但雪崩之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所以,再怎样努力“管好自己”,终究还是要作选择并承担选择之后果。
一只羊,在闽东,很奇特也很重要的一个选择,就是去哪个教堂参与弥撒,这本来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但在闽东,去哪个教堂参与弥撒,不仅关乎本人的信仰生活,还关乎家人、亲友、堂口,乃至教区……
我的基督信仰与生俱来,外人喜欢单凭进堂频率妄断虔诚与否,但我自叹从小缺乏必要的培育,内在对信仰的认知、体验、追寻和成长,所走心路又有谁知?没有人知道另一个人的为奴之地在哪里,也没有一个人能够替代他人,跟随梅瑟的棍杖,离开埃及,在云柱和火柱下,穿越旷野,渡过红海,完成他必经的天路历程。
说到参与弥撒,身为一只羊,如果只关心身在何处参与感恩祭,而不用心求知弥撒的神圣意义与核心内涵,或者身为牧者,如果只关心羊在何处参与弥撒,胜于关心基督受难、死亡和复活的神圣感恩祭献所包含的恩典,是否为这只羊所理解、所珍视、进而滋养并更新羊的生命,这两种现象是否都是舍本遂末呢?
先说说我这只羊在闽东几个教堂参与弥撒的历程吧。
2000年前,我并不受“上下”纷争的影响,因为那时候,就连主日,我也不能确保进教堂呢,哪座教堂离家近,就去哪里,所以城关北门教堂便是不二选择。北门堂的本堂神父,1995年前是詹神父(即现任主教),他在上海佘山神学院学习时,我曾去过佘山。
1989年他晋铎,我参加工作;1992年我从福安回到宁德之后,有两件事情印像深刻:一是某日午餐,婆婆念叨说:玉洁姑姑一辈子修道,侄儿却做了“爱国会”的神父,一些教友不接纳,大热天,他“屈”在北门堂的小阁楼上“烤”,连电风扇都没有呢。我听罢,不知为何竟对困境中的詹神父生出几分敬意。另一件事是1993年夏,詹神父为我的儿子施洗——这对我家来说,意味着祖孙三代都是在北门教堂参与弥撒。
1995年11月,田彩亮神父接任北门本堂,但逢主日进堂,我都能感受到迷途羔羊知返羊栈,牧者是多么喜悦!2000年1月6日,詹神父以“自选自圣”的方式被祝圣为主教,闽东教区喧声一片,说他是“非法”主教。身为一只羊,我不明白“非法”意味着什么,就去请教罗文老弟。老弟搬出教会法典,解释一通,我依然不太明白,当然也有一些自以为是,便又问他:“那他举行的弥撒及其它圣事,有效吗?”
“虽然非法,但是有效。”
“有效”不就得了吗?“非法”又不关我的事。
老弟劝我最好不要再去北门教堂了,以免“助纣为虐”,我不以为然,争论的结果是,老姐油盐不进,老弟则生气,发誓说,有关此事,从此不再对我浪费口舌。
同年7月,田神父担任塔山吴厝本堂,城关北门教堂成为詹主教的主教座堂。因我自视有点文化,而詹主教在我看来很有文化,他书法好,讲道也好,思想开放,视野开阔,又重视培养各种人才,所以我怎么可能去别的教堂呢?主教见我每个主日基本都能前来参与弥撒,便安排我上台读经;后来又安排读信友祷词、承担拜苦路的领读者;教区有活动,他总是热情邀我参加;我甲状腺问题,在福州动手术,他还专程前来探望;羊与牧者关系如此愉悦,我自然积极而又乐意“助纣为虐”。
可是2015年秋,我遇到一件私事,因为处理时缺乏智慧和谦卑,遂决定离开北门教堂,临走前,我坦言告诉主教原因,他劝我不要走,但我去意已决。
此后三年,闽东教会“上下”纷争又发生了一些事情,而我只专注参与弥撒,在周边五六个堂口轮转,什么时候,去哪个教堂,全凭自己决定。我以为自己只是很单纯地参与弥撒,什么事也没有,但有一天,一个堂口的修女对我说:“玲珠姐,我要向你道歉。”我莫明其妙,您又没有得罪我,道什么歉啊?可她自认有愧。
原来我到修女所在的堂口参与弥撒,有一次,上台读经,弥撒结束后,就有教友提醒修女:“她以前总在爱国会的教堂,你不能让她上台读经,否则我们这里的教友会被她带过去。”为此,修女再也没有安排我上台读经。呵呵,还有这回事!一不小心,我居然成了蝙蝠:离开北门堂的时候,有人怕我把教友带到“地下”,现在,又有人怕我把教友带到“地上”。我这只羊,岂不要成为“地上地下”都不欢迎的“披着羊皮的狼”?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进教堂是为了参与弥撒,我两眼仰望的是十字架上的那位,耶稣不会拒绝我!
“弥撒非常重要!”2018年的某一天,一位牧者十分温和地一字一字对我说。从此,我风雨无阻,争取每天参与弥撒,那是我内心最愉悦的日子,在去参与弥撒的路上,经常傻乎乎地唱歌。2018年圣诞节前,詹主教获宗座任命为闽东正权主教,我特意跑回北门教堂,跪在他面前,他非常慈祥地降福了我。不久,我又回到城关北门教堂参与弥撒,当然啦,我也听说了,有人背后窃窃私语:“当年主教劝她别走,她执意要走,现在怎么又好意思跑回来了呢?”呵呵,的确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主教很高兴,我也很高兴,天主应该也很高兴。
2019年9月,詹主教离开北门教堂去熙雍山庄的主教府办公了,我面见他的机会就不像以往那样多了,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现在,我们北门堂的本堂吴东碧神父还是哲学博士呢!”我常常这样说。三年多的“新冠疫情”结束后,我曾去熙雍山庄拜见主教,令我非常敬佩和感动的是,当我问他:“主教,有些教友不进教堂,三更半夜跑到桥底下去参与弥撒,怎么办哪?”主教说:“没有关系,他们是去参与弥撒,又不是去干什么坏事,只是需要注意身体和安全,特别是年纪大的教友。”
在闽东,身为一只羊,常会感到悲伤与惭愧,悲伤是因为内部纷争的时候,不论涉及哪位牧者和哪只羊,他们不是家人,就是亲戚或朋友,惭愧则是因为“自扫门雪”,你打扫得再干净,也只能在自家门内独处静坐。
欧瑟亚先知书中的一句话,常在我的心中低吟:“我的百姓因为缺少知识而灭亡”,不过,约纳先知的故事,又给我信心和安慰。上主派遣约纳去给尼尼微城的人宣讲,劝他们改邪归正,约纳因为痛恨对方,巴不得他们早些灭亡,所以他选择了逃跑,可是上主安排了一条大鱼,吞了约纳,三天三夜后,又将他吐了出来,死而复生的约纳重新出发,大声向微微尼城的人发出宣告:你们再不悔改,就要灭亡啦。
可是当尼尼微城的人诚心悔改、弃恶归善,得获上主宽恕的时候,约纳又因仇人蒙恩而冲上主大发脾气,然而上主的智慧何其高远,他让一株篦麻生长,替约纳遮荫,然后又让篦麻枯萎,当约纳在酷热中撒气,寻死觅活的时候,上主开口了,上主说:“你为这株篦麻,并没有劳过力,也没有使它生长,还怜惜它:它不过是一夜生出,一夜死去的植物;对尼尼微这座大城,其中有十二万多不能分辨自己左右手的人,且有许多牲畜,我就不该怜惜他们么?”
我祈求上主赐我圣宠,帮助我在两件事上能够守正持严:一是尊重每一位神职人员,因为他们是傅过油的上主的仆人,我领受的一切圣事都是经由他们才能成就;二是让我明白弥撒的奥义,使我全心全灵全意全力爱上主,参与这天上人间的神圣感恩圣祭。我感谢女圣师加大利纳,她在留给世人的旷世杰作《对话录》中告诉我:“天主不愿意世俗人介入纠正圣职人员。”
天主对圣女说:“我曾要你仔细思量圣职人员的崇高地位,他们尊高到我使他们成为‘我的基督’。甘饴又荣耀的圣职人员会这样行事:他们会怀着德行去履行这一尊位,因而发觉自己披上了这光耀又温柔的太阳(圣体) ,我将太阳赏给他们去分施……这个太阳绝不会受到任何的污染,也不会因施行者或领受者的大罪黑暗而失去它的光辉。他们的罪不会损害圣教会的圣事,也不会减少圣事的效力;然而却会使那些不相称施行的人及不配领受的人减少圣宠,增加罪愆。
“就如同‘地上的基督!’ (教宗)拥有那圣血的钥匙;所以我要你明了:在俗的平信徒应该非常尊敬这些圣职人员,不管他们是好是坏,对他们的不恭敬,会令我非常不悦!”
感谢天主!我们的主教正在参加世界主教会议,他在罗马参礼的每一台感恩圣祭,和我在北门教堂或其它教堂参与的弥撒圣祭所纪念的,是同一个基督的苦难、圣死与复活。
愿闽东的每一只羊,不再纠结去哪个教堂参与弥撒,唯愿人人都能怀着虔敬之心,尊重每一位圣职人员,全心全灵全意全力在基督的爱内合一共融,这是我们的弥撒,也是普世的弥撒!
阿肋路亚!阿肋路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