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作者 | 达康
12月29日,农夫山泉创始人钟睒睒再次登上央视《对话》节目,这是2024年末央视再度专访首富钟睒睒,在这40多分钟的“对话”中,钟睒睒再次谈及他对直播带货的看法,谈论他17年深耕农业的心路历程,让我们更为完整地了解他为何曾经抛出惊人之论。
钟睒睒在访谈中坦言直播带货容易给农民释放错误信息:你这一次是帮他了,明年帮不帮他?给农民一个错误的信息,这个东西可以大卖,我可以大种。但往往农民得到这个信息以后,他第二年种下去以后卖给谁?
他说的是一个基本经济常识,任何物品的价格都由市场供需决定,供小于求,稀缺价高,供大于求,低价都卖不出去。事实上,央视这期访谈中,就有一位橙二代果农现身说法,在他父亲种植脐橙之时,“一斤5毛钱都卖不出去。一丰产就滞销,种橙子不但不赚钱,还要赔钱,不如外出打工”。碰到采购商不愿收购的年头,果农不得不把脐橙运至哈尔滨、北京、云南去售卖。有年脐橙被拉到云南却卖不掉,最后大批烂掉,不少果农“难哭了”。
因此,直播带货如果大卖,容易给农民传导出一个错误的信息,脐橙好卖,就加大种植面积,加大投资,最后,大种的结果可能并不是大卖,而是卖不出去,烂在自己的手里,这个时候,直播会给你兜底吗?不可能,只会压价,让你亏得更惨。钟睒睒说,“直播带货,今天带了货,明天完了,产业没有进步。你给他的不是能力,你给他的是面包”。直播能够给你面包,那也不错,问题是,给你的不是面包,可能是毒酒,至少有三大问题。
第一,直播带货具有明显的潮汐效应,波峰波谷明显,有利则来,无利则去,电商并不关心农民长远利益,完全没有稳定预期和保障,对农民是授鱼而非授渔,对农民自身处境,及速个产业并无实质性的改进。
第二,直播带货不只带一家,一个单品,什么好卖,就卖什么,今年脐橙好卖,今年拼命推,明年脐橙不好卖了,电商还会花大成本卖吗?可能性极小,明年电商不帮卖了,果农只能让果子烂在枝头,没有话语权,农民永远只是直播带货的赚钱工具。比如,赣州橙农陈明云接受新华社采访时透露,自己曾和某电商平台合作,但对方一次最多收2000-3000斤脐橙,“后面收不完的,就要烂在地里了,果农没有收益”。2023年,赣南脐橙遭遇“果贱伤农”,同比增产了20%以上,却陷入了“愁卖”困境,到了12月中下旬,收购价每斤1.1元左右,比往年跌了一半左右。原本,不少果农和一些采购商签订了采购合同,对方甚至还预付了几万块定金,但零售价格大跌后,采购商宁愿毁约损失定金,也不愿意收购了。
第三,直播带货普遍价格低,原因是,电商依靠流量做到薄利多销,所以死卷价格。农民没有议价能力,在流量为王的时代,电商挟流量以压农民价格,电商在田间地头收购价极低,经包装话术宣传卖个好价,农民只能赚小头,大头都被电商拿走,农民貌似产品卖得很好,其实成了给电商打工的牛马。什么为农民增收,什么帮农助农,无非是包装的话术,欺骗公众的说辞。农民辛劳一年,收入并未实质量增加,能力也未增长一点。比如今年双11,某快手头部主播直播带货,以4.5斤9.9元的包邮价直播带货库尔勒香梨,有当地人愤而抨击,“这到底是助农还是坑农?!库尔勒香梨一级果装箱6元一公斤。光是顺丰运费,算下来5斤装的一箱库尔勒香梨,就要11元钱。”而且,低价形成了新的价格锚点,“让原本走中高端定位的库尔勒香梨,变成了烂大街的便宜货”。
无底限的低价销售,好像利好消费者,从长远看,扰乱农产品的价格体系,没有人是幸运者。无底限地压价,农民就会以次充好,以假冒真,这样才能避免亏损或少亏损,农业产业升级无从谈起,而消费者购买假冒伪劣产品,直接埋下安全隐患,而销售假冒伪劣产品的电商显然成了帮凶,是违法行为。比如东北雨姐售卖的低价红薯粉,因终端低价的压力传导到上游生产商,牺牲品质和质量,将木薯粉冒充红薯粉,消费者承担了食品安全风险。
钟睒睒和农夫山泉深耕赣州脐橙十年,与果农不是简单的“买卖关系”,而是“深度捆绑”,安排技术人员指导农户的种植工作,与黄龙病作斗争、解决柠檬苦素问题,按照农夫山泉规定的质量标准、种植模式以及农药残留检测管理规定,形成从质量到价格的综合性长期合约,果农获得长期稳定收益,心里更踏实了,不用担心“谷贱伤农”,而且提升了自己的种植技术,病虫害防治能力,提升果品质量,要价能力。
在农民最关心的价格问题,农夫山泉有保障。钟睒睒强调:“格的稳定就是产业信心的稳定”,这既是农夫山泉期望的,也是果农期望的。农夫山泉与农民的合作,不像直播电商眼睛只盯在短期利益之上,关系十分脆弱,农民随时会被电商抛弃,农夫山泉与农民合作的同时,还赋能农民和产业,帮助他们融入产业链,让他们产业进步,也是为农夫山泉提供高品质的脐橙,双方的利益是一致,同时存在长期预期。
或许正是钟睒睒深刻明了,直播带货并非真正的助农、利农,而真正的助农,应该是从扎根田间地头开始,循序渐进地帮助农民,所以才会以产业联农,还以产业带农,走出农民自身难以克服的重重困境,突破他们依靠自身力难以突破的天花板。他深知,唯有如此,才能“民富国强”,才能真正改变“三农”。那种薅农民的羊毛的直播带货,能不能改变中国“三农”,是值得打上一个问号的。但我们知道,中国太缺少像钟睒睒这样的企业家。
钟睒睒说:农民从来就不是无知的群体,不是落后的阶层,他们需要有产业,有了产业他们就会不断学习,我们要去改变农民的知识结构,要拓宽他的视野。他相信,农民一旦有了新知识,就有了新力量,就可以主导自己的命运,他在深入农村深入农业产业的同时,怀有改变中国农民命运的愿景。
当钟睒睒谈到改变农民的知识结构时,对知识饱含着巨大的期望,也对知识饱含巨大的敬畏与谦逊。他说:“我们要学习新东西,我们需要打破原来知识结构的藩篱,我们的知识不足以支撑当代社会前行的步伐,问题出在我们身上。”他还说,“没有人是无所不能的,在知识爆炸面前,人的个人知识系统越来越小,哪怕你加上人工智能,你都是越来越小的。”从这番话看得出,他有对自己知识不足付出农业投资代价的反省,更有对一代企业家知识不足的省思。想想,钟睒睒花费如此高昂的成本扎根赣南学习脐橙知识,做脐橙产业,目前仍未盈利,他拜农民、专家、气候、土地学到了多少知识,才会有一番内省,深感在知识面前自身认知的渺小。
正是对知识饱含巨大的敬畏与谦逊,他才会认为企业带货要慎重。钟睒睒反对的并非直播带货本身,他认为,企业家为自家产品带货天经地义,对于俞敏洪靠直播带货带领新东方走出困境也赞赏有加。其言辞之犀利,看似有点武断,其实源于深植于心的谦逊。钟睒睒认为,人的认知归根结底是有限的,企业家也不是万能的,如果缺乏相应的知识体系,为不了解的产品带货可能会出问题。比如,东北雨姐倘不是黑心,而是因为知识不足,也可能分辨得出红薯粉与木薯粉,从而踩了一个大坑。
直播带货看似人人可做,门槛极低,在钟睒睒看来却是一件很专业的事情,应该交给专业的人来做。他提到:“我非常欣赏网络上有一些人,专业做直播,比如他是一个评论员,他在卖书,他节约了很多时间,他卖一本书给我,这本书我以前没有看过,我也没有时间到书摊里面去挑。”而网上鱼龙混杂的直播带货,有多少抱着一夜暴富,赚一笔走人的人。结果必然是让直播带货一地鸡毛,农民在其中又能获得什么好处?
一个企业家直播带自己家的货,无可厚非,因为他最了解自己的产品,雷军带货自己的汽车,周鸿祎带货360,都没有什么问题,如果带货非自家的产品,那还是谨慎为好,因为企业家的知识体系、知识储备有限,不可能全面深入地了解很多的产品,万一卖了假冒伪劣产品,损害的不只是企业的声誉,更多的是消费者的权益。一个企业家把自己的产品做好,不比带货别人的产品强吗?钟睒睒不支持企业家直播带货其实源于他内心对知识的敬畏,对自身渺小的坦诚。
正是对知识饱含巨大的敬畏与谦逊,他才决定要把农夫山泉打造成一家垂直型企业,而不是平面型企业。垂直就意味着不是像直播带货那样浅尝辄止,提起助农其实就是自己帮农民卖了多少农产品,而是深耕全产业链模式助农,并不急于求成于一时胜负,而是基于共赢互惠的利益分配模式,深入参与到当地产业的源头去。这并不意味着钟睒睒不想赚钱,只做亏本生意,他说,“没有一个企业不算账的,算的什么账,他算的是啥账,是农民的账,还是社会效益的账,他必须一个产业,同时对农民、对工厂、对社会都有价值,才是完美的工业化。”这种基于多赢而不是零和博弈的生意理念,才是农夫山泉深耕农业,长期亏损而又无怨无悔地坚持的原因,试问有几个直播的企业能做到?
钟睒睒不主张企业家直播带货,有他深刻的底层逻辑,有自己的人生哲学,那就是对知识的敬畏和对人的认知局限性的深刻思考,他是一个敬畏知识的人,也是一个时刻提醒自己是无知的人,生命何其短暂,知识何其庞杂,在他看来,人一辈子的所有时间+精力+知识,只能够做一件事,做好一件事就很不起了。所以钟睒睒要做一家垂直型企业,在一个方向上扎到最深、长到最高,在这个领域里拥有尽可能全面的知识,才能支撑这个产业发展,并且在一个方向上做到极致,这也是他为什么要17年亏损做农业的原因,他也用17年亏损回答了一个根本性的问题。
如此看,钟睒睒说看不起直播带货的企业家,可能是在短短的时间里没有展开来说而匆匆下的一个结论,在没有充分证论的情况下,这个观点很容易被人误读攻击,但是综合他几次对这个话题的谈论,可以综合发现,皆出自他对“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的哲思,生命是有边际的,而外在的知识是无穷无尽的,用有限的人生追求无限的知识,是必然失败的。那怎么办?只能敬畏和谦逊,将有限的知识和精力用在一件事情上。钟睒睒是这样哲思的,也是知行合一地这样做的,而且是老老实实去做,在做脐橙产业上,用的都是真知识、笨办法,未敢有丝毫偷懒,因为一旦偷懒,知识就会惩罚你。那与其浅尝辄止,中途而废,不如守正创新,坚持到底。
下面是央视《对话》对钟睒睒访谈的部分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