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唐小舟全集
易和加号（1）第1258章
这样做对不对，他无法正确评估，但他觉得自己应该这样做。
邹涵推动的反腐行动如火如荼，果然，几天之后，由市纪委采取行动的副处级以上干部三人被执行纪律，宣布接受组织调查，其中包括瞿瑶。由县区纪委采取行动的股以上干部五十一人。这些案件，执行一起，便向社会通报一起。
高压反腐形成了巨大威慑，其后十天内，便有四人主动投案，一人自杀。主动投案名单中，出现了左志炎的名字。
看到左志炎在投案名单中，唐小舟还真有些震撼。他确实没想到，左志炎的官，竟然是向柯正钦买的，仅仅是委办主任一职，柯正钦就收了他三十万。当然，这三十万，除了委办主任，还另外有一个承诺，就是扶他担任县委常委。连左志炎自己都认定，县委常委已经没有例外了，不料先是一一·二事件，接着来了个唐小舟，使得他的一切成为泡影。
对于左志炎出事，唐小舟多少有些震动。
左志炎是从基层一步步干起来的。当年，他参加工作后，便被放到了乡里，称当文化干事，后当计划生育干事，再当团委书记。那时，他还不到三十岁，便当上了副乡长，然后常务副乡长，乡常委副书记，乡长。接下来是乡改镇，他又成了副镇长，常务副镇长，镇长，镇党委书记。
从干事到股级，他只干了六年。但从副科到正科，他干了十六年。
且不说左志炎有没有功劳，是否创下政绩，他在乡镇干了二十几年，就算给他的工作予以肯定，调回县里，总是应该的。哪怕是调回城关镇任职，也是对辛勤付出者以回报。可是，整个政治生态早已经发生天大的变化，他不拍不送，根本起不来，甚至平级调回来都不行。
此时的左志炎，整个心理发生了变化。他开始到县里找门路，主攻的是两个人，迟中岷和柯正钦。恰好这时候，出现了一个机会，一一·二事件发生，县里面临大调整。原县委办主任是卢树满的人，第一个被处理的人是他，直接调回了市里，降职使用。迟中岷和柯正钦一商量，把左志炎调了上来，担任委办主任。
委办主任是一个正科级职位，左志炎由镇委书记调任委办主任，级别没变，县里就可以决定。但如果进班子，县里决定不了，得上市委常委会。但迟中岷和柯正钦的意思很明确，让他卡住这个位子，下一步再想办法运作。
于是，左志炎不得不死心塌地跟定了这两个人。
唐小舟也能理解左志炎，委办主任是个清水衙门，最容易滋生腐败的是行政权的执行部门，只要掌握着升职权、签字权、处置权，就必然有人求上门。社会风气已经形成不求人不办事，不给钱不办事，不拜码头不办事的场，哪怕是正常的行政审批，一个普通的办事员，也可以将相关审批手续安排个快或者慢，所以，便能生财。委办主任夹在办事人员和主官的中间，只是上传下达，许多事，相关人员早已经和主官打好招呼，他如果拖着不办，还会在主官面前得一个坏印象。
他能怎么办？如果不能升上常委，当一辈子委办主任，他送出的钱，恐怕永远收不回来。有人或许会说，既然如此，何必送出那么多钱争这个委办主任？吃苦吃力受气，却又讨不到好。
可是，担任委办主任，是进入常委的重要路径之一。担任镇委书记，或许可以完成正科向副处的跃升，可以升任副县长。但副县长毕竟只有那么几个，普通副县长还不是常委，没有进班子，掌握不了县里最大的权力，即人事权。既升副处又任常委的路径只有几个，比如担任宣传部长、组织部长、纪委书记、政法委书记，再就是委办主任了。
宣传部长、组织部长、纪委书记、政法委书记一定是常委，但委办主任却不一定是。于是，委办主任成了升任常委的唯一过渡路径。
唐小舟来到岳衡县担任县委书记，成了左志炎仕途的最大变数。
左志炎如果投靠唐小舟，势必得罪那些此前支持他的人。比如迟中岷和柯正钦，他们会对左志炎说，你放心，只要唐书记同意，我这里肯定没有问题。言外之意，既然你已经搭上了唐书记的线，根本不需要找我了。
问题在于，就算他努力地讨好唐小舟，真能得到唐小舟这关键一票吗？不一定。
唐小舟这一票虽然关键，却是增量，柯正钦以及常委的其他人，却是存量。抛弃存量去求增量，是愚蠢的做法。理想的结果是守住存量求增量。
到底如何守住存量求增量，那就是绝对的官场艺术，如果让唐小舟比较的话，郑不忌显然比左志炎更懂得规矩，也更善于权变。郑不忌十分清楚，核心在于两个字，一个守，一个求。守，要使暗力守，求也要使暗力求。前提是把眼前的工作做好。
有些干部，常常让人觉得，他们的脑子没有回路，完全是直的。左志炎就属于这种人，不会思考，只会沿着一个方向死干。结果是自己把自己干死了，还可能埋怨别人，迁怒于人。
当初唐小舟来岳衡县主政，也想学赵德良，和陈运达来一曲将相和。可岳衡县的情况实在太特殊，岳衡县的那些人，也没有陈运达的政治智慧，尤其前后的势力，根本不希望唐小舟唱一曲将相和，结果出现的局面，成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一场反腐风暴，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如果唐小舟仍然主政岳衡县，他会学赵德良，在反腐风暴之后，稳定相当一个时期。这就像渔民捕鱼，农民种地。每年的捕鱼季之后，要有一个相当的休渔期。而土地也需要轮耕，给土地休养生息的机会。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林志国事件发生，邹涵第一时间让他和姜海翎前往岳衡县，他就意识到，又一场反腐风暴即将到来。若真的出现这样一场反腐风暴，对于岳衡县官场而言，就成屋漏偏逢连阴雨，感冒未愈又来一场伤寒了。
岂知来的不是连阴雨，而是雨夹雪。邹涵立场大变，正要大力肃清官场，林志国事件，成了一个突破点，然后是柯正钦主动投案，岳衡县官场的这个大风暴，便以唐小舟无法预料也不愿看到的方式刮起来了。
唐小舟不愿看到，倒不是牵涉他的个人利益，而是他在岳衡所下的几步棋，势必受到影响。他能预见的是，唐小舟在岳衡县时的反腐风暴，有近百名干部被处理，已经出现了干部队伍无人可用的情形。再来一场风暴，目前已经有三十几人出事，未来还不知会涉及多少人。如此一来，岳衡县还有可用的干部吗？
这就是最大的难题。贪腐应不应该打击？绝对应该，也确实应该是零容忍，发现一起，打击一起。否则，吏治就会持续坏下去，最终难以收拾。可打击力度一大，便会出现目前的局面，一个县的政治生态已然坏了，贪腐也因此成为一种势，无人能够置身事外，那些肯做事能做事的人，之所以能够获做事的机会，靠的不是能力，而是背后的润滑。把这些人打击了，剩下的就是一些庸官懒官。
就官场根本而言，唐小舟最痛恨的，还是那些庸官懒官，他们没有能力也没有锐气，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就算给他们权力，他们不仅不知道怎么用，更用不好，属于绝对的尸位素餐者，也属于熬时间熬出的级别。如果严格考绩的话，他们的风评应该是不能胜任。
可就是这些人，成了反腐风暴的最大受益群体。
无人可用嘛，行政机器又不能停止运转，不得不让这些人出来主持工作。
而这些人一直用双手捂紧自己的官帽子，根本没有第三只手用来工作。
唐小舟原以为，自己交给钱均强的，是一个相对平衡的岳衡县，至少，岳衡县的班子，稳定性比较好。既然自己替新一届班子铺平了道路，他们就可以甩开膀子大干一场，不再像自己那么艰难。
可人算不如天算，钱均强即将面临无人可用而不得不用庸官的局面。
唐小舟想，是不是应该给钱均强以及门朝阳打个电话？转而一想，电话里，自己该怎么说？
有一句话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风暴已成，灾难很难避免，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还有一句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唐小舟的幸运，在于他踏进仕途的时间很晚，所跟的又是赵德良这样一位领导。回想刚当秘书的那段时间，几乎可以说，与腐败撞了个满怀。如果自己稍有松懈，今天定然已不可收拾。
想起过去的一切，唐小舟心生一股透彻的寒意。这个场中，生和死，几乎只是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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