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我研究生毕业,那时父母仍在北海种菜谋生,是家里经济的大来源。彼此都没有多想,父母替我还了本科和研究生阶段的助学贷款,四万多的样子。如今,妹妹毕业时,父母一年前回到故乡,与弟弟一家生活。
许是妹妹体谅父母,主动提议,用自己不久后拥有的一笔钱自己去还贷,七万多。我内心深处一直很自私地认为——妹妹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有本事,不是白眼狼。
几天后,妹妹心生好奇,问母亲,知道我的贷款是父母帮还的,似乎感到作为女儿的自己被区别对待,都说故乡有重男轻女的顽固观念,真的要发生在自己身上吗?都说世上渣男多,难道我遇到的也是渣男吗?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渣男可以有,但不能靠近我。我想,妹妹当时的心态有些如此。
像往常一样,我又开始讲我的理论:“贷款是你主动要自己还的,没有人强迫你。你可以问母亲有没有钱帮你还,但不应该问她有没有为你准备。说为你准备了,实际上手头可能又没有钱,她很难办;说没有为你准备,她好办了,你又很受伤,不应该这样为难她。”
“钱我可以自己还,可我就是想知道他们有没有为我准备的一点想法,我在意,我心里过不去,”妹妹呜呜呜地哭起来。
“阿妹,你看,我跟你二哥就没有你这样的想法,哪怕你二哥跟我一样,知道爸妈替你还贷款,我们一点意见都没有,一点想法也没有。你这样做,就跟家族里那个也是最小的叔叔一样,很在意自己能从父母身上得到多少爱,最后变成说出‘父母只是给了他一条命,自己不欠父母什么’之徒,有什么区别呢?”
妹妹很爱哭,不当演员可惜了。她早已不能自已,只是像一个失恋的小女孩不断地哭诉——我就是想知道他爱不爱我。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在意吗?我常常跟你说,我喜欢成全,因为爱是给予,不是索取。我高中时就接受一句鸡汤类型的话儿,爱好似手中的沙子,握得太松,沙子流走了;握得太紧,也流走了。唯有把握合适的力度,你方能拥有最多的沙子,最多的爱。”
电话那头的妹妹听着,哭泣着。
“你如今去在意父母有没有准备为你还贷款,你很在意,不管在理论分析还是实际中,你们都很受伤。你不接受故乡重男轻女的观念,我也不接受。你想去挑战,凭什么就给大哥还,不给我还?我很差劲吗?我做不到哥哥们作为儿子一样做得到的事情吗?不,我相信你能做得到。假设父母真的没有为你还贷款的想法,你在意,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去挑战,最终父母心不甘情不愿地帮你还了。你了解我的,我会帮父母一起替你还贷款,我不想别人为难他们。最终的结局是怎么样?父母他们更偏爱我啊!我们兄妹与父母之间只要继续存在这样的相处模式,父母只会越来越偏爱其中一方。人是有感情的,不是那么理性的,直到我们老去,你会永远觉得父母爱你就是少一点,永远过不了这一关,从这一点上去讲,你赢了几万块钱,但终究还是输了。”
我不知道妹妹能不能接受我讲的东西,我心里更想讲的话是,故乡不是重男轻女吗?好,我就自己还,未来我做得比儿子还好,看父母还重不重男轻女。只有女儿自己用行动去证明她做到了儿子都做不到的事情,他们才会心悦诚服地说:“嗐!儿子女儿还真的是一个样儿,甚至很多儿子还比不上女儿咧!”如果去在意父母给了儿子的,有没有公平地给作为女儿的自己,反而会加深他们“十个女儿九个贼”的传统观念。原本想从父母身上感受更多的爱,自己的行动却让父母很为难,她们怎么会爱你呢?你又怎么可能在这样的关系中感受到平等、真挚、无私的爱呢?更别提父母可能给自己的偏爱了。
一个人只有先成全别人,最终才能成全自己,这是马云的思维,我接受。做老板的,只有让员工先挣到钱,最终自己才挣到钱;如果员工都挣不到钱,老板眼前是能挣到一点钱,但做不大,最终也是挣不到钱的,谁愿意跟那样的老板干活儿?没人愿意给自己干活了,跟自己共事了,怎么成为大老板,挣大钱?放在父母与子女的关系上,我认为同样成立。做子女的,只有成全父母,别为难他们,我们才能更充分地感受父母的爱,才会感到更加幸福,人生才会更加美好。
挂了电话,我很得意,总觉得自己讲出一套东西。转念一想,其实我错怪妹妹了。把自己说得很大方很写意的样子,用一套所谓的思维模式去解释,用得着吗?
父母给大儿子还贷款,到小女儿毕业,她在意父母会不会也给她还,用不着高深的理论。幼儿园的小朋友,排排坐,吃果果。老师分蛋糕,到自己,没有了,咋办?哭啊!工作了,单位分东西,到自己,没有了,这时候哭倒不至于,心情总该不爽吧?人往往是向前看的,很难往后看。
父母给我还贷款的时候,我不会在意他们给不给妹妹还,那是她还没有大学毕业哩!然而,到她毕业时,我的贷款已经被父母还了,我已经吃到蛋糕了,她还没有吃到,在意也是正常不过之事儿。
我不在意父母帮妹妹还贷,父母没钱的话,我愿意顶上,把自己形容得很写意,很重要的原因是我的角色决定的,我是前面能分到蛋糕的人,后面的人也能分到蛋糕,我不在意,我已经吃饱了。如果后面的人不得,前面小心眼的人还偷着乐呢!
我不怪妹妹,她向母亲发出的询问是正常。只是我喜欢反求诸己,从我是后面的人来看应该怎么做,如何去超越一些很表层的意识,去做一些有益之事,摆脱一些俗人之虑,让别人感受到爱,最终也让自己感受到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