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胆子很小,直到开始上初中,我方才敢一个人睡觉。
我生病,弟弟小我一岁多,他长得跟我一般大,常有人问母亲:“你这两个是双胞胎吗?”
我们都跟祖父祖母睡。有时我跟祖母睡,有时跟祖父睡。一间大瓦房,除却几个装稻谷、豆子的大黑缸,几个方木柜,就是两张并排的大木床。四个人,我们两两并头睡,想跟谁睡,很自由。
那时家里还没有电视,睡得早。每隔一段时间,祖母就会说:“我鸡眼痛了,谁帮我割一下?”
不知何时起,祖母脚后跟的正中央长了一个鸡眼,许是曾经被硬刺扎入,挑不干净,长起了肉刺,向外凸,有些发硬。
鸡眼算不得什么隐疾。有传言,康熙大帝的脚上也长了一个鸡眼,跟法国的拿破仑长了痔疮一样,名人也被病痛折磨,进而影响历史进程。有人说,康熙的鸡眼影响了鸦片战争和中国近代史,具有深远的意义。
祖母是个只认得自己名字林为球的劳苦妇女,脚上的鸡眼除了每隔一段时间让她感到站起来脚生疼以外,是不可能影响什么历史进程的。痛了,有时她自己割,有时让我和弟弟割。弟弟割的时候多,我天生就不擅长做动手的事儿。
外面是一层死皮,割起来并不痛。往里割到软肉部分,痛感会让祖母闭上眼睛,嘴里嘶嘶地叫唤。不出血,割到和鸡眼外的脚底平就可以了,祖母站起来就不会痛,直到鸡眼又长成一个小鼓包,祖母才会又问:“谁帮我割一下我的鸡眼?”
照例,还是弟弟操刀。
有一次,许是弟弟割的次数多了,烦了,他用祖父阉割小公猪的银色小刀,趁祖母不注意,把鸡眼深深剜下了一大块,痛得祖母大声叫了出来。祖母骂他,弟弟嘿嘿地笑。
骂归骂,祖母的鸡眼却好了,再也不长了。每当提起这事,祖母一边责怪她的小孙子心狠手辣,一边又得意他勇敢祭出那斩草除根的一刀,从此摆脱了鸡眼的困扰。
我如今记不起祖母的鸡眼长在左脚还是右脚了。
弟弟后来办了一条养猪场,敢自己杀猪,我听见猪叫都不行。我俩不同的人生道路,童年时给祖母割鸡眼时就定下了。
鸡眼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某些情况下导致的组织增生,使人感到疼痛罢了。为此,有人又把鸡眼比喻无足轻重,但有时似乎又攸关痛痒的大事。
汪曾祺老先生有篇小说《名士和狐仙》,一个叫杨渔隐的人,是当地的大户人家,性格孤僻,只跟喜好诗文的朋友交往。家里有个叫小莲子的女佣人,照顾他生病的妻子。
妻子死后,杨渔隐按照她的遗愿,续弦,娶小莲子为妻。杨渔隐的本家和亲戚轩然反对,一个名门望族的男人,娶一个女佣人为妻,这成何体统?汪曾祺老先生说:“这是杨渔隐个人的事,碍着别人什么了?然而他们愤愤不平起来,好像有人踩了他们的鸡眼。”
今年清明节,我与祖父祖母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