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那天,弟弟发了一段视频在群里,笑话父亲,煮熟了三只大阉鸡,摆在桌子上,像过年时供奉先祖一般,他却一个人就着咸菜喝白粥。
我记得故乡过中秋从不拜祖宗,今年为何如此特殊?
父亲和母亲结束二十多年的闯荡生活,去年已回到故乡,同弟弟一家生活。父亲在外打拼的时间很长,我还是一个几岁的小孩时,他就外出了,农忙时节才返乡帮手忙活。父亲做过建筑工人,收过破烂,种过菜,结束大半生的漂泊日子后,他如今帮忙照料弟弟的养猪场,总是起早贪黑,不变的劳碌命。
我从外地回家,看到父亲忙碌后坐在躺椅上,刷着抖音嘿嘿地笑。那一刻,我感到父亲真的老了。人常说,人的衰老是从大脑开始的。生活在一个封闭的小村子里,成天接受一些猎奇恶搞的短视频投喂,很担心父亲衰老加剧。
我左思右想,应该为父亲做点什么。读书看报?那会要了他的命。唱歌跳舞?算了吧。对了,十年前他不是想学车吗?羡慕同样种菜的三姑爷考了驾照买了车,来去方便自由。
学车好,我想,要接受新的知识和技能,对抗脑萎缩。儿女在各个地方,给他买一辆小汽车,方便他走动,也好凭借汽车扩大他的活动半径,接受外面信息的刺激,提高生活质量。
“我怕科目一考不过,记不住那些东西,科目二科目三我倒不怕。”父亲打起了退堂鼓,又说很费钱。我说钱不用担心,认真学就是了。我好声好气地耐心劝他,那一刻,我感到自己才是父亲,父亲俨然是个想逃学的孩子。
最终达成一致意见,我负责出钱,已经拿了驾照的弟弟负责帮助父亲学习和考试。
父亲干了一辈子粗活,手指很粗大。他拿起锄头得心应手,但撰起一支笔来却非常别扭,像在捉泥鳅,捉不住。我上大学时,他常到银行给我汇钱,签名时,他的手总是发抖,把自己的名字陈春写得跟他的手掌一样大,怕银行职员笑他(其实人家看都不看他),咧着嘴说:“我使锄头使惯了。”
学了很长一段时间科目一后,我在远方催促他去考试,高分通过,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不过,父亲自信的动手能力,科目二科目三却狠狠地打脸了,紧张,忘记,总是挂一漏万,一次又一次地补考。
父亲很少说大话,学车被我们逮了一个正着。挂科回到家,闷闷不乐。弟弟问,又不过吗?“不过的人多了,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不过,”像一个考试不佳的孩子,给家长找借口。
我在远方打电话,安慰他,鼓励他。我跟妹妹说笑:“我现在很适合做父亲,有耐心,脾气也能控制。”
妹妹说:“嗐,你做父亲的年纪也到了嘛!”
科目三已经挂科四次了,最后一次机会,再不过也只能重新交钱从头学习。大家心情都有些凝重。
我决定只是提醒父亲,别拖太久,过最好,不过,换个地方再学。到我这里也行,去妹妹工作的地方也可。我不敢再监督催促父亲,生怕最后他像孩子一样耍赖皮:“都是你催我,搞得我紧张又不过。”
九月九日,天气预报说,台风摩羯来袭。那天,正是父亲去考科目三的日子。母亲跟我说:“你爸一大早就煮了刀头肉,冒雨到村中心祭拜祖宗,到村头的社下供奉伯公(土地公),有人跟他说,自己就是被祖宗和伯公保佑通过考试的,灵得很。”
父亲年轻时胆子很大,不信神不信鬼,三更半夜到山里放田水(水资源不足,只能深夜去放水灌溉农田),捡回一大桶田螺,全家闷着吃,腻了又挖出螺肉,炒着吃。全家都爱吃田螺。我不知为何父亲为何此时如此迷信,对着祖宗和伯公说,如果能保佑他通过考试,会杀大阉鸡来还福。
过程还是有些不顺,好在最后还是通过了考试。父亲说到做到,买了三只大阉鸡,煮熟去拜谢。
那时,我即将参加律师职业资格考试,个个博士毕业的法考老师都鼓励学生,考试前期靠努力,后期靠玄学。父亲没有听过这样的话儿,但他用三只鸡换来的驾照实乃殊途同归。
某年春节,爷爷给金莲喂橘子,父亲擦拭爷爷衣服上的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