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的年

时事   2025-01-29 13:56   北京  








作为中华民族共有的节日,贴春联、祭祖、放鞭炮、吃饺子、相互拜年等等,是各地区过年亘古不变的共性,但受地域、民俗、民族等因素影响,华夏大地不同地方过年是有差异的,比如在北大荒过年,就有一种独特的年味儿。










在东北生活工作半个世纪,对东北的年有着深切的体会,生活中的每一个年,都像路标一样排列在记忆里,成为储藏人生往事的区块链。 

(视觉中国/图)

年,对于国人来说是历史最为悠久、影响最为深远的传统节日。自少年奔赴北大荒始,屈指算来我在东北已经过了五十三个年,只要提到某年,其他事情也许恍惚不清,但过年的情景会梦境一样浮现出来,于是我就想,记忆是有选择的,抗拒遗忘的最好办法,就是把值得记住的事情在年关做一次回放。

作为中华民族共有的节日,贴春联、祭祖、放鞭炮、吃饺子、相互拜年等等,是各地区过年亘古不变的共性,但受地域、民俗、民族等因素影响,华夏大地不同地方过年是有差异的,比如在北大荒过年,就有一种独特的年味儿。如果把过往的年比作梦境的浮现,那么这梦境里有些突兀出来的东西,是那么真切而清晰。

改革开放以来,东北农村的生产生活方式发生了太多的变化,与此相应的一些习俗在渐渐消失,而被延续下来甚至保留完好的,可能就是农家杀年猪、吃“杀猪菜”了。图为东北农村一户人家过年时满桌的“杀猪菜”、满屋的亲情乡情在荡漾。  (视觉中国/图)

北大荒的年,始终弥漫着杀猪菜的香味儿。北大荒乡下,家家养猪,在饲养的猪中,主人一般会选择一头膘肥体壮的黑猪作为年猪。过年前,主人会请来杀猪匠,杀年猪、灌血肠、用大铁锅炖杀猪菜,然后宴请亲朋好友、街坊邻里。吃杀猪菜,已然成为一种村民交流的形式,届时家家户户彼此邀约,你家吃罢我家吃,成了过年的序曲。吃杀猪菜,其实不仅仅是吃一顿肉那么简单,它是村民交流体会、消解纠纷、增进情感的最实用方式,许多平时相见只是点头致意的人,在饭桌上就变得有唠不完的嗑儿,喝不够的酒,其乐融融,相亲相近。年猪身上的部位是有讲究的,杀猪那天,吃的是猪肉和猪下货,尤以酸菜白肉血肠为硬菜。这道硬菜是对厨子的大考,酸菜要看刀工,以菜丝细而不断见长,白肉要切得春饼一样薄,血肠要豆腐一般嫩,虽然没有评比,但在村民口碑中自会排出厨子的高低。猪头在除夕夜用来祭祖之后,便会放到雪地里埋起来,等到二月二再与猪蹄一并享用。至于杀猪后用肥肉熬出的荤油,则要用坛子装起来,节省着用可以用上一年。熬油后炼出的油梭子香脆可口,常常令孩子守在锅台边馋涎欲滴,人们多用油梭子和萝卜丝包包子,那是妙不可言的一道美食。

北大荒的年,少不了高高的灯笼竿。或许是受满族人竖索伦杆的影响,北大荒的年,家家户户都要竖起一根高高的灯笼竿。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村民都比着谁家的灯笼竿高,似乎是越高越好,越高越气派。有的灯笼竿高达二十多米,悬挂在上面的红灯笼已经没有照明作用。我家在小兴安岭西麓,因为有四季常绿的樟子松,村民就去折些松枝回来,将松枝牢牢地扎在灯笼竿顶部,让灯笼竿俨然成了南方的槟榔树,一簇绿,一盏随风摇曳的红灯笼,在一片白茫茫的冰雪世界里格外养眼。我喜欢北大荒过年的红灯笼,上百只红灯笼只有在夜间才大放异彩,它们像一颗颗天幕上降下来的红星星,闪耀灵动,仿佛各负使命一样,让人想到天官赐福,想到吉星高照,想到夜空舞者。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一个小年的黄昏,我曾拉着装满干柴的爬犁,站在雪地里痴痴地望着这红灯笼映照的夜景发呆,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水浒传》里的祝家庄,对三打祝家庄中的打打杀杀都没有记住,唯独记住了祝家庄的红灯笼。多年以后再回想这个情景,我想,村民高高竖起的不是一盏红灯笼,竖起的是对好年景的期待,是对故人的寄托,是对有灵万物的呼唤,更是一种对风雪中迷途者的指引。说到指引,我听一位老者讲,当年闯关东的关内人到了北大荒后,经常在风雪中迷路,尤其到了年关,不管漂泊多远,人人都要回家过年,家人担心亲人找不到家,就把灯笼高高挂起来给回家者指路,日久天长,高挂灯笼就成了一种民俗。

溜冰,恐怕是在北大荒过年最为浪漫的时刻。除夕之夜,村里青年男女会提着冰刀、冰鞋、冰车到雪地中的冰面上去溜冰。溜冰源自何时无从查考,但溜冰转运的寓意却妇孺皆知,人人希望溜走旧岁所有的不祥,迎来好运连连的新年。我缺少运动天赋,对足球、篮球、排球、乒乓球都提不起兴致来,唯独到了冰场上我才是一个积极的参与者。上小学的时候,我用木板、铁丝制作了一个简单的冰车,因为我在冰车尾部安装了一根细细的竹竿,上面系着我的红领巾,我的冰车就格外抢眼,除夕之夜,当我在冰面上滑行时,很多人都停下来观看我的表演,我知道,是我冰车上的飘着的红领巾让他们感到新奇。现在回想起来,很可惜当时弄不到小尺寸的国旗,如果把红领巾换成国旗,我在冰面上勇往直前的样子一定更拉风。溜冰,一般在年夜饭前进行,这个属于青年人的节目给青年人交往创造了机会,我的一个女同学就是在溜冰场上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而那个在外地工作返乡过年的小伙子,只是教她溜了两个钟头的冰。后来大家开玩笑,说新年就是他们的恋爱纪念日。

雪后初霁,吉林省舒兰市小城镇四合村南阳屯的村民们扭起东北传统的秧歌,共同欢度新春佳节。(视觉中国/图)

在北大荒过年,最热闹的就是扭秧歌。在零下二十多度的雪地里扭秧歌可不简单,偷懒不行,身体只有大幅度的扭动才能从运动中焕发热量,否则越冷越抽抽,动作会随之变形。想大幅度扭动,穿多了肯定不行,这就要在穿戴上下一番功夫,什么凤冠霞帔,什么大氅斗篷,整个秧歌队成了一个传统服装展览秀。有的没有压箱底的衣服,干脆在棉衣外围一条大红大绿的被面,用绸带一扎,看上去也很美。大年初一,秧歌队要逐家逐户拜年,扭到谁家院子,主人都会点燃鞭炮相迎,通常情况下主人还会用盘子端出香烟、糖果相赠,领队收到礼物后,会高声吆喝一通:迎春烟两条,糖果四斤!这一吆喝,秧歌队便扭得更加来劲儿,吹鼓手也就吹得越发卖力。记得秧歌队里有个姓于的中年人,唢呐吹得极好,他手和唢呐杆都藏在一只黄色棉套袖里,只有喇叭口露在外面,吹唢呐有哈气,他的眼睫毛、眉毛上挂满了白霜,看上去萌萌的,颇有喜感。这个民间喇叭匠非常专业,他甚至会用两只鼻孔吹唢呐,我在《草木志》中塑造的喇叭匠哨花吹,就是以他为原型来写的。

离开乡村几十年了,每逢过年,总会想起北大荒的年,想起那种充满了烟火气的年味儿。2024年12月4日,中国的春节成功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这说明中国的年已经成为世界性节日,人们有理由相信,那个脱离了民俗的年正在一步步回归,那个作为传统文化载体的年,正在沉稳地隆起。




作者:老   藤

本名滕贞甫

全国政协委员

辽宁省政协文史委副主任

编辑:廖九阳

校对:焦   晴

审核:史慧玲

来源:《中国政协》2025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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