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 | 小小的笺串起岁月的河

企业   2024-11-10 19:01   北京  

本文是继今年8月25日刊发《夜读 | 一个念想,四十年了……》的第二篇“物忆”系列散记,作者系中国报纸副刊研究会“中国副刊”新媒体中心总编辑侯军,其以娓娓道来的文风,用小小的笺,串起岁月的河,让人于无声之中领略中国传统文化之魅力。






  薛涛笺 





薛涛笺,是唐代女诗人薛涛设计的一种便于写诗的笺纸。“笺因人重”,薛涛笺的名气,并非只因那薄薄的纸,更多是世人对薛涛的看重。同样,作者写这小小的笺,除收藏雅好外,更珍视的是那难能可贵的夫妻情——“同好”“同道”已是难得,再兼“同游”,何其幸哉!




前几日,为了写《花笺杂忆》一文,我把在北京收藏的所有花笺都倒腾出来,盘点以后却发现里面竟有两套四川成都望江楼公园出品的“薛涛笺”。这让我有些诧异,我明明只在1994年去过一趟望江楼,买过一套壬申版的薛涛笺,怎么家里会多出另外一套呢?是我记忆有误?不会的,我对别的事情或许稀里糊涂,但对自己在意的收藏专项绝对不会记错。那,会不会是在漫长的30年间,友人赠送的?也没有可能,当今世上,有谁会把几张薄纸当成伴手礼呢?除非是对我这种冷僻的偏嗜极为了解的朋友,那一定是知音啊。这样的雅人雅事,我就更不会淡忘了……

嘀咕了半日,直到俺家上司从她的“上司”(外孙女)那里回来,我直言探问,才解开这个小小的谜团——原来这套薛涛笺是妻子李瑾某年去成都时,专程买回来的。她没跟我说,就直接把这套薛涛笺塞进了寒斋里专门收存花笺的抽屉……

这让我有些感动——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分别去同一个地方,购买同一种物品,且事后20年互不知情。这样的事情,在我与李瑾40年的共同生活中,大约只有这一次吧?

我问她:“你去成都是出公差吧?都是集体活动,一般不会组织去参观望江楼这样的非热门景点,你怎么会去那里呢?”李瑾答:“还不是为了薛涛笺?老是听你说起她,说她做的花笺怎么好,还说她写的诗怎么好,我就记住了。那次去成都,只有半天自由活动的时间,我就用在她那儿了——很不好找,问了一路,才找到那个望江楼,又问了几个人,才找到薛涛井、薛涛像,才买到这个薛涛笺……”

这样的寻路过程,与我当年去寻访薛涛故地如出一辙。由此,我也理解了啥叫“同好”兼“同道”——倘若这个同好兼同道,刚好是你的妻子,你真是中了头彩了。

9月底,我和李瑾应好友雷健兄的盛邀,前往四川参观安岳石窟——这本是一次期待已久的朝圣之旅,却延宕至今才得以成行。归期本来定在10月1日,却因长假首日人流太盛,我们买不到机票,不得不延迟一天返程。这就空出了一天时间。正好,就请雷健兄安排我们去他常常提及的“苍蝇馆子”解解馋。午餐之后,我和李瑾再次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望江楼公园——此前,我俩都是独自前来,这一次何不来个同好兼同道再兼“同游”呢?

想想也真是很难得:我首访望江楼是1994年,至今整整30年;李瑾来访的时间,大约是在2002年,至今也已超过了20年。我们与这个并不出名的公园,何以缘分如此之深,且如此绵长,还不是缘于那张纸吗?

步入望江楼,时值午后时分。园内游人不多,十分清静。我们依照园门口的告示牌,先奔薛涛广场。走到了却发现,这个地方并没有我们当年拍照打卡的薛涛井、薛涛像等景点。一问才知,那些景点都集中在薛涛纪念馆附近。

好在此次来访心情松弛,时间也宽裕,我们索性在翠竹掩映的小路上缓步徜徉,倒也惬意。望江楼最显著的特色,是竹子多,不惟竹林茂密,而且品种繁多。其原因就是公园的女主角薛涛平生爱竹,写过好多首咏竹的诗篇。薛涛之喜竹,着眼点在于竹子特有的劲节和虚心。她的咏竹诗中就有这样的句子:“蓊郁新栽四五行,常将劲节负秋霜。”“众类亦云茂,虚心宁自持。”“晚岁君能赏,苍苍劲节奇。”这,透露出女诗人的品格和气节。

在唐代诗林中,男性占据着压倒性优势,而薛涛不靠颜值,单靠才艺,就获得了西川幕府“校书郎”的官职,并赢得众多诗界名流的尊敬。元稹《寄赠薛涛》诗云:“锦江滑腻蛾眉秀,幻出文君与薛涛。言语巧偷鹦鹉舌,文章分得凤凰毛。”直把薛涛与汉代才女卓文君相提并论。王建《寄蜀中薛涛校书》诗云:“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里闭门居。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这是对薛涛的高度评价,认为多少“扫眉才子”都比不过这位“女校书”。

由此可见,“薛涛笺”的鼎鼎大名,并非单单是因那张花笺有多么珍贵,而是“笺因人重”。而且,当年薛涛制笺并非为了卖钱,而是为了自用,即抄录自己的诗稿。宋代《宣和书谱》就说她:“字无女子气,笔力峻激……每喜写己所作诗,语亦工,思致俊逸,法书警句,因而得名。”由此推断,薛涛的书法也是足以书史留名的。只可惜她的书迹已淹沦无考,留下的只有她创制的“薛涛笺”了。

行至开阔处,薛涛井终于找到了。我们当年都曾在这里拍过单人照。这次专门请路人帮忙,拍了一张合影,以记此游。据传,薛涛当年制笺就是用这口井的水。明代曹学佺《蜀中广记》说:“每岁以三月三日,汲此井水,造笺二十四幅,入贡十六幅,余者存留。”可见,薛涛井的得名也是有渊源的,并非后人附会。

不过,另有一些文人记载,她制笺所用乃是浣花溪的水,明代孔迩《云蕉馆纪谈》说:“浣花溪,自唐薛涛后,能以溪水造笺者绝少。”两位作者都是明代文人,距离薛涛已经隔代久远,谁说得更接近事实呢?恐怕只能姑且听听了。

从薛涛井转过不远,就到了薛涛纪念馆。进馆需购票,我们因年逾花甲得以免票。馆内有一园林,树木扶疏,花草清妍,内置一尊薛涛坐像,以汉白玉雕成,基座上草书王建的诗句“万里桥边女校书”。我们在像前拍了照。不过,我们都认定,这一尊并非我们当年所见——当年所见分明是一尊薛涛立像,怎么现如今变成了坐像呢?显然,此为“刘郎去后”新建者也。

参观这个精巧的纪念馆,可以了解薛涛笺的演变历程和对后世的深远影响。花笺本来古已有之,薛涛最重要的贡献,一在为制笺染色,二在创制小幅的袖珍笺。这一点,在唐代人的记载中讲得很清楚:“元和初,薛陶(涛)尚斯色,而好制小诗,惜其幅大,不欲长,乃命匠人狭小之。”(唐代李匡乂《资暇集》)薛涛让笺纸“狭小”起来,一是使其更适合写诗,四句八句,一笺囊入;二是更显精致,且更具女性特色。至于染色,就更为讲究了。此前的笺纸,大多是白色或者草黄色,比较单调。而薛涛以女性的审美眼光,为之增色添彩,无疑使这种寻常之物,平添了一缕艺术情调。

不要以现代人的眼光来评价这一看似简单的创意。其实在当时,一定是经过了诸多试验和失败,才找到了合适的配方和染色方法。对当时的文人雅士来说,有这样五彩缤纷的花笺置诸案头,足以调动起诗思文采,挥洒出清辞丽句、云锦天章——“薛涛笺”之所以名传千载,至今犹存,良有以也!

对薛涛制笺做出比较科学记载的,是明代宋应星的《天工开物》。在《杀青》篇中,有这样一条记载:“四川薛涛笺,亦芙蓉皮为料煮糜,入芙蓉花末汁。或当时薛涛所指,遂留名至今。其美在色,不在质料也。”果然是科学家的手笔,短短几句话,对原料、制法乃至沿革和特色,都讲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其美在色”四字,深中肯綮。

在纪念馆附设的商店里,各种文创产品琳琅满目。我和李瑾却只盯着那一排薛涛笺——当年我来买时,只有一种小盒笺,将纸匣做成古书形制,内置小抽屉,花笺就装在抽屉里;李瑾来买的应是更新换代产品,封面印着花卉图案,却是一个纸袋子了,内装笺纸20张,与我先前所购大同小异。如今的柜台上,不再有古书形制了,纸袋装还有两三种,里面的花笺开本大了一些,多是印花笺纸。最显眼的是两款精装本,硬盒包装,里面所装皆是当代画家专为望江楼制作的绘画小品,有人物、有花鸟、有山水,刻工精良,印制也考究。当然,价格也“考究”起来。

我们把几种款式都看了,最后把目光集中在两款精装本上。李瑾悄声说:“这回,咱俩一起来,当然要买最好的。”我点头称是。这两款,最贵的是彩色套印的花笺,其次是单色印的。我说:“那就买最贵的。”李瑾却属意单色印的:“不是怕花钱,只是觉得单色印的薛涛笺,简洁单纯,可能更符合当年薛涛的本意。”说得有理!

精装薛涛笺收入囊中了,本该打道回府了。可是,那尊当年所见的薛涛立像,依旧心心念念,不知今在何处?我们决意不再探问,独自寻访。终于,在公园一个人迹罕至的角落里,我们找到了这尊久违的薛涛立像。那是我们年华方壮时,刻印在脑海中的形象,是岁月抹不掉的印痕。我们在她的曼妙身影上,照见了当年的自己——我们分别再次与她合影,当然也没忘记拍张合影。可是久等不见人来,我们只好自拍了一张——我们会用今天的影像与当年的影像做个对比,让薛涛为我们做个岁月沧桑的“见证”。

寻到了这尊薛涛立像,我们心满意足地凯旋了。

巧的是,一个月后,我们赴上海参观埃及文物大展,特意抽出半天时间,去了一趟朵云轩,也是想看看这里有什么心仪的花笺。没想到,在这里竟遇到了朵云轩版的“薛涛笺”。确切地说,叫“十色薛涛笺”,规格是10×10,盒装一百枚。虽说价格不菲,我们也毫不犹豫地收入囊中——由此,寒斋的薛涛笺专项收藏又多了一个品种。

回到家中,把新购的两套与原有的两套比对欣赏,可谓各臻佳妙。不过,平心而论,似乎还是早年所购和今次沪上所购的单色笺,更有味道。而望江楼新开发的刻画花笺,虽不比北京、天津的木版水印逊色,那种独属于薛涛笺的“古意”,却淡然无寻了——宋应星说薛涛笺“其美在色,不在质料”,自然也不在繁杂刻画——斯言至矣!



延伸阅读






本文原载于2024年10月25日《中国石油报》8版,标题为《薛涛笺》,刊发以后,获得了读者的喜爱与关注。常州薛金炜、洛阳赵君平二君以诗相赞,读之有感,因赋和诗二首,以致谢忱。


和薛金炜先生

仰慕临邛卖酒侣,

追寻洪度彩诗书。

江山不易芙蓉色,

一抹娇红总不如。


附薛金炜先生原诗:

千载修成风雅侣,

结缘西蜀女校书。

薛涛旧制今难觅,

管领春风后相如。




和赵君平先生

一叠花笺薛涛韵,

风物千年古井存。

面水遥思云下影,

镜中曾照制笺人。


附赵君平先生原诗:

薛涛花笺寄雅韵,

侯李佳话风物存。

境随秋思忆沧海,

月光如水照古今。



薛金炜,常州画院兼职画师、原常州市青少年活动中心教师。参与编写江苏版中小学美术课程标准教材、水墨教学笔记《天真水墨》,写有《南田山水画欣赏》。

赵君平,笔名玄机,河南洛阳人,洛阳市文化艺术学校讲师。系洛阳市钱币学会理事。主集碑文、古钱币,所藏颇丰。注重研究,有众多论文发表于《中州钱币》等刊物。(来源:百度百科)






作者:中国报纸副刊研究会“中国副刊”新媒体中心总编辑  侯军 

图片:寄荃堂微信公众号

编辑:夏雨晴

责编:郭思清

审核:向爱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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