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市风雨中，名为“成品油消费量达峰”的转型浪潮扑面而来。
今年上半年，全国新能源汽车渗透率突破50%大关，LNG重卡销量一路狂飙，“油电反转”速度远超预期。在新能源与替代能源的强烈冲击之下，成品油销售企业竞争日渐白热化，部分传统加油站迎来生存挑战。随着消费量达峰后加速回落的“预警”接连响起，国内炼化产能仍在攀升。“供过于求”局面之下，经营压力开始向全产业链蔓延，石油石化企业打响了一场存量市场份额的“争夺战”。
守住传统阵地的同时，转型成为成品油产销企业的共同选择。从顺应发展大势，迈向炼化产业链中高端，到入局新能源赛道，以加油站多元补能应对用能市场变革，“求变”成为这些企业打破困局、逆“市”突围的共同选择。拐点已至，石油石化企业如何以变应变，拥抱未来？
历时6个月，深入多家炼化、成品油销售公司调研，采访10余名石油石化行业专家学者，在市场前沿触摸行业脉搏。
即日起，《中国石油报》推出成品油市场观察，分析成品油市场当前走向、研判发展趋势，回首销售企业“逆势上扬”的应变之路，寻找上下游产业链携手突围之道。敬请关注。
拐点已至
——国内成品油市场观察（上）
油市如海，波涛汹涌，从不会有风平浪静时。
升！今年7月，国内新能源车零售渗透率达51.1%，较去年同期增长15个百分点，首次月度突破50%；截至10月底，新能源车销量已连续4个月超过燃油车；专家预计今年新能源车、LNG重卡对汽柴油消费的替代量累计超过5000万吨，较去年同期扩大2000万吨，替代率增至15%左右……
降！中国石油油气市场模拟与价格预测重点实验室的数据显示，今年1月至9月，国内成品油消费量同比下降2.1%；专家预计今年全年，原油加工量将同比下降1.9%，成品油消费量将达3.9亿吨，同比下降2.0%……
“升”与“降”之间，国内成品油市场呈现出怎样的新特点？当前，2024年即将进入收官阶段，成品油消费格局又发生了哪些变化？对此，记者进行了采访和调研。
需求萎缩加大
达峰比想象中来得更快
成品油需求发展不及预期
西藏销售军民融合加油站。
长期以来，受地缘政治、能源绿色低碳转型等因素影响，全球能源市场发生了重大而深远的改变。今年年初，中国石油经济技术研究院发布的《2023年油气行业发展报告》指出，2023年，全球能源消费结构保持化石能源下降、非化石能源上升趋势，化石能源消费占比较上年下降0.6个百分点，非化石能源消费量增长4.1%，亚太地区和欧洲引领全球非化石能源消费增长。
化石能源消费“降级”成为全球普遍现象。此前，国际能源署曾表示，全球化石燃料需求将在2030年达到峰值。就中国而言，成品油消费是否达峰，一直是社会关注的焦点。
在回顾20多年来国内成品油市场的相关历史数据时，记者发现，2000年至2020年，成品油需求规模虽然持续扩大，但增速梯次放缓，每10年下一个大台阶，每5年下一个小台阶，分别从“十五”“十一五”的8.7%、7.6%，下降至“十二五”“十三五”的4.9%、4.6%。
进入“十四五”之后，国内成品油市场表现疲软，波动性较大，成品油需求进一步受到挤压，达峰迹象逐渐显露。基于近年来的市场形势，多位专家判断，成品油消费已经于2023年达峰。尽管2023年成品油市场从疫情后复苏，在增长动力的回归下，成品油消费增速同比攀升，可是到了2024年，4月起汽柴油消费出现同比下滑，此后数月延续下降趋势，仅仅航煤“一枝独秀”，可以说成品油消费总量步入了下降通道，成品油市场迎来了重要拐点。
汽油消费方面，经济技术研究院石油市场研究所所长王利宁认为，今年是汽油消费达峰后的第一年。他表示：“虽然今年一季度汽油消费实现了正增长，但二季度呈现出明显下降的态势。我们测算，1月至9月国内汽油的累计消费量同比下降了2.2%，并且以后降幅会持续扩大。”
柴油消费方面，销售公司市场处相关负责人用“垮塌式下降”一词来形容现状，她表示：“2018年至2023年，柴油消费维持在峰值平台期——1年1.7亿吨至1.8亿吨左右的消费规模，但随着经济结构的快速调整，今年平台期基本结束，进入较快下降阶段。上半年国内柴油消费量同比下降6.3%，我们预计，下半年柴油消费量的同比降幅在6.4%左右。”
达峰，远比想象中来得更快。规划总院高级技术专家孔劲媛说：“原来大家以为汽油需求还会有几年增长期，但没想到今年直接下降了，柴油需求的降幅也超乎预期，未来的走向扑朔迷离。”
王利宁同样认为，由于市场存在诸多不确定性，相比之前预测的2025年左右达峰，成品油消费的达峰时间大大提前了。
从目前看来，成品油需求的持续萎缩，或已难以逆转。根据专家的预测，到2030年，汽油、柴油消费量都将较2023年下降25%左右，到了2035年，汽油、柴油消费量都将较2023年下降50%左右，只有航煤将成为这期间唯一的增长点。从这组数据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国内成品油市场不仅从过去的增量市场进入存量市场，接下来更是很可能进入缩量市场，形势将愈发严峻，成品油消费量的降幅，也会越来越大。
销售公司营销处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达峰正变为成品油销售企业必须面临的现实问题，大浪淘沙下，优胜劣汰不可避免。”
能源替代加速
新能源车和LNG重卡产生叠加影响
替代效应不断深化
辽宁销售沈阳分公司蒲新路加油站。张旭 摄
成品油需求萎缩、达峰提前，这样的现象不禁让记者好奇，背后的原因是什么？采访中，专家们给出各自的分析。
汽油从短期因素看，地铁、高铁等便利的公共出行对汽油消费产生较大的挤压；从中期因素看，“双碳”目标驱动下，新能源车发展势头强劲；从长期因素看，我国人口下降及老龄化也使汽油消费达峰成为不可逆的事实。
柴油从短期因素看，与其消费相关的货物运输、房地产、传统基建等行业景气度欠佳；从中期因素看，LNG重卡市场处于高速增长阶段；从长期因素看，我国第二产业增速放缓，拉低柴油消费强度。
种种因素中，多位专家认为最核心的因素是，新能源车和LNG重卡“爆发式”替代，造成汽柴油消费量下滑。
易车公司公布的今年上半年各省新能源车渗透率排行榜显示，海南以56.8%的渗透率位列第一，浙江和广西紧随其后，渗透率都达到50.3%。榜单前10名中，南方省份占多数，区域消费差异显著。“南方的替代速度快于北方主要与天气有关，南方气候温暖，新能源车的电池和续航表现出色，而北方寒冷的气候条件，让续航能力大打折扣。”销售公司市场处相关负责人说。
在广东深圳、广西柳州、浙江杭州等地调研时，记者注意到，打车叫到绿牌车是常态，比亚迪、蔚来等外形酷炫的电动车在大街上随处可见，涵盖充换电、加氢等业务的综合能源站更是越来越多。
网约车电动化的替代作用同样不可忽视。根据中国汽车流通协会数据，2016年新能源车只占网约车新车的12%，但到了2023年，全国新能源网约车新车占比已悄然攀升至87%。
用车习惯的改变也加速了新能源车对燃油车的替代。孔劲媛表示，虽然燃油车的保有量还在增加，但是实际的用车频率却在下降，特别是在发达地区，很多拥有2辆车的家庭都养成了“日常通勤开新能源车，长途出行开油车”的习惯。
“新能源车的驾驶体验舒适、安静，而且在我家小区就能充上电，方便极了。现在我开新能源车的次数更多，周末或放假出远门才考虑开油车。”刚摇到绿牌号码不久的北京市民孙女士说。
此外，燃油车即将集中进入报废高峰期，同时，充电相关配套设施不断完善，都让新能源车“换购潮”来势汹汹。记者在多个商圈看到，不少消费者走进新能源车品牌店或是展区，看车试车、咨询车辆信息，场面十分热闹。
“今年上半年，我国充电基础设施增量为164.7万台，保持快速增长态势，预计到2025年，燃油车销量与报废量几乎相抵，燃油车保有量或将达峰。”销售公司市场处相关负责人表示，在这样的背景下，更多消费者的购买意向会向新能源车转移，汽车产业“油电”切换会进一步加速。
新能源车的替代是一方面，LNG对柴油的替代规模也在持续扩大。与柴油重卡相比，LNG重卡以天然气为燃料，百公里耗能成本可节约14%至50%，可减少30%以上的污染物排放，这些优势让LNG重卡成为长途运输领域的理想选择。
孔劲媛表示，2023年LNG重卡行驶里程同比增长超过30%，而柴油重卡的行驶里程同比仅增长不到2%，车用LNG对公路物流柴油的替代率接近14%，创历史新高。今年以来，替代趋势持续，上半年柴油重卡市场占有率降到50%以下，反之，LNG重卡活跃度依然保持较高水平。
北方的LNG重卡市场渗透速度显然快于南方。西北、华北等地丰富的天然气资源让LNG车辆替代率飙升，其中，宁夏和新疆的替代率均超过了60%。
对于疆内LNG重卡市场的“火爆”，新疆销售哈密分公司业务经营部主任王辉深有感触：“现在我们有15座LNG加气站投入运营，日进站LNG重卡达到了1600车次以上，LNG日均销售量同比增长了350吨，加气确实越来越‘热门’了。”
行业竞争加剧
消费者更看重性价比
供需失衡引发的连锁反应已传导至炼油厂
四川销售顺庆滨江综合能源服务站。
2022年，我国炼油总产能达到每年9.2亿吨，超过美国成为世界第一大炼油国。2023年，我国炼油能力再创新高，达到每年9.36亿吨，稳居全球第一。
“今年我国有炼化一体化改扩建项目投产，炼油能力还将增长。”王利宁表示，“预计2024年国内净增炼油能力达到2500万吨，总炼油能力达到9.61亿吨。”
在成品油市场这块“蛋糕”相对固定的背景下，随着炼油能力的攀升，供需失衡对汽柴油价格造成了很大的抑制作用，今年以来，汽柴油价格整体弱势运行。
销售公司营销处相关负责人表示，油品是严重同质化的商品，很难在商品本身找出明显的差异化特征，所以企业在市场竞争中往往采取价格策略来吸引消费者。当下国内经济处于回暖期，消费者更看重商品性价比，这导致在资源严重过剩的市场环境下，价格竞争会日趋激烈。
一名行业人士告诉记者：“民营加油站的油价普遍比国营加油站低，今年上半年，民营加油站挂牌直降0.5元/升以上的加油站占比持续扩大，接下来成品油市场竞争主体间的刚性竞争无疑会加剧。”
新能源车和LNG重卡的高经济性，同样使市场竞争愈演愈烈。
加油和充电，成本相差近2倍。一般燃油车加200元的92号汽油，可以支撑400公里到500公里的续航。而花200元在商业充电桩给纯电车充电，大约能行驶1000公里。
销售公司市场处相关负责人表示，92号汽油消费者对价格的敏感度高于95号、98号等高标号汽油消费者，一些92号汽油消费者想要更便宜的价格，便转而使用电车。
LNG的经济性优势更为凸显。卓创资讯统计数据显示，今年上半年，国内LNG地区成交均价为4346元/吨，同比下跌14%，而金联创统计数据显示，上半年国内主营单位车用0号柴油均价为7757元/吨。二者的价差已达到3000元/吨以上。
“一辆LNG重卡一个月的燃料费用比柴油重卡节省1.4万元左右，相当于一个卡车司机一个月的工资。”内蒙古某货运车队老板说，“如果LNG价格一直这么优惠，我们车队就准备全部换成LNG重卡了。”
除了价格带来的竞争压力，供需失衡引发的连锁反应还传导到了炼油厂，导致了炼油活动的减少。
“受成品油需求疲软的影响，行业竞争更加激烈，炼厂降负、停工的情况变多了。”王利宁表示，“今年1月至9月，全国原油加工量同比下降3.2%，全国炼厂开工率同比下降3.5个百分点，尤其是以山东地炼为主的传统地炼降幅更大，原油加工量同比下降7.1%，开工率同比下降5.2个百分点。”
记者调研时发现，中国石油各大炼厂正以市场为导向，大力推动“减油增化”“减油增特”等工作。例如四川石化减少柴油产量，优化中间产品加工结构，增产化工产品；长庆石化调整产品结构，深耕特色产品市场，发挥区位优势，不断提升航煤产能；广西石化炼化一体化转型升级项目、吉林石化炼油化工转型升级项目正在加速推进……
多家炼化企业的生产营销业务相关负责人一致认为，面对严峻的市场环境，必须做好产品加减法，让生产与市场同频共振、良性发展，持续提升企业竞争力。
需求的萎缩、能源的替代、行业的竞争，代表着成品油市场已进入“存量时代”和“新老赛道”切换的历史性、转折性时刻。拐点已至，挑战与机遇并存，如何应对充满变局的成品油市场？这是每一位“局中人”都要思考的现实问题。
本文原载于2024年11月13日《中国石油报》01版，原标题为《拐点已至——国内成品油市场观察（上）》
记者：金文琦（许琳迪、尉赵阳、折群、韩波对本文亦有贡献）
图片：四川销售、中国石油报新闻图片库
编辑：栾奕
责编：夏雨晴
审核：向爱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