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鹄”是个什么鸟?
文摘
情感
2024-07-26 11:39
福建
为了搞清楚这个问题,我们借助中国古诗词数据库,检索了从先秦到晚清的26万多首古诗词,从中整理出一个前10的排行榜。另外,人气很高的鹰(1073)、杜鹃(1068)、鹦鹉(697)、鹧鸪(395)和黄鹂(495)分别排名第11—15位。别说普通人对这种鸟印象模糊了,专家们的意见也是莫衷一是。今天比较一致的观点是:“鹄”是在一般鸟类形貌的基础上,被书写者赋予文学想象与浪漫写意笔法,从而化为一种有特定文化内涵的瑞兽神鸟。也就是说,这种鸟至少有一半是存在于想象世界里的,是一种文化生灵。怪不得我们没看过照片。“鹄”在文献里的出现最早可追溯至春秋时期。《韩诗外传》载:春秋末年,田饶在鲁国长久未得到重用,决心离去时对鲁哀公说:“臣将去君,黄鹄举矣!”鲁哀公问他“黄鹄举”的意思。他说:“鸡衷心为君主效劳,但君主却天天把它煮了吃掉,这是因为鸡就在君主近边,随时可得。而黄鹄来到君主这里,吃着君主的食物,却受到珍视。这是因为黄鹄来自远方,难得之故。所以我要离开君主,学黄鹄高飞远去了。”第二,这种鸟在当时的确存在,还没有成为一种想象中的文化生灵。今天的人第一次见到“鹄”,很有可能是在小学课本里。那篇出自《孟子》的小古文《学弈》提到:“其一人专心致志,一人虽听之,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思援弓缴而射之……”看到“鸿鹄”两个字,你肯定又想起了历史课本里,陈胜起义的时候说过的那句名言: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几年前有位名校校长在演讲中把“鹄”字读成了“号”,一时让“鸿鹄”又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里,很多人在讨论:鸿鹄是个什么鸟?一种观点认为:鸿是大雁,鹄是天鹅。二者都是擅高飞的鸟,代表志向高远。另一种观点源自《说文解字·鸟部》:“鹄,鸿鹄也。从鸟,告声。”也就是说,鸿鹄就是鹄,二者是一回事。还有一派观点认为,“鸿”和“黄”在古时发音相近,所以鸿鹄其实就是黄鹄。凡像凤者有五色,多赤者凤,多青者鸾,多黄者鹓鶵,多紫者鸑鷟,多白者鸿鹄。——《永乐大典》可“凤”明摆着就是一种纯粹的文化生物,这也是它没进那个排行榜的原因。这个解释,人民不满意。到了三国时期,更有专业精神的解释来了。吴国的陆矾老师在他的生物学教材《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里这样解释:你肯定注意到了最后四个字:能吃!也就是说,没啥稀罕的,就是一只白色的大鸟。从字面的描绘来看,我们很容易想到的是哪种鸟?鸿鹄通称天鹅,羽毛白泽,其翔极高而善步,一举千里,展翅凌云。——《本草纲目》比起现代人的种种揣测,我更相信古人的结论,因为他对文化环境是有体感的,更何况李时珍作为一个有志于自成体系的学者,其治学的严谨性令人相信。今天的生物学认定天鹅有白、黑、灰、花四种颜色。我们刚才已经知道,黄鹄在先秦时代就不常见。可以想象,这种黄色的天鹅在后来的某一刻终于灭绝,从一种生物存在彻底转变为文化存在。但在灭绝之前,它经历过一次“鸟生巅峰”。在整个汉朝,黄鹄的地位被拔高到神鸟的程度,原因就是它的颜色。《后汉书·舆服志》载:“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盖取诸乾坤。乾坤有文,故上衣玄,下衣黄。”此外在服饰的绶制方面,“黄赤绶”也仅为帝后之尊所独享。简单说,就是汉代“以黄为尊”。在一个集权制初建的国家,统治者肯定会抓住一切机会去宣扬皇权的特殊性。在此背景下,黄鹄作为一种濒临灭绝的珍稀鸟类,当然不会被放过。始元元年春二月,黄鹄下建章宫太液池中。公卿上寿。赐诸侯王、列侯、宗室金钱各有差。——黄鹄的出现再次惊动朝野,在此情境下,汉昭帝亲自创制了《黄鹄歌》。汉武帝也做过黄鹄的文章,史载,张骞出使西域归来后,武帝授意宫庭乐师李延根据其带回的胡乐《摩诃兜勒》,改制成了横吹曲《黄鹄》。可以说,黄鹄是在汉朝皇帝们的一路吹捧之下一飞冲天了。有汉一代,这种鸟一直在积累文化势能,在形体灭绝的同时顺利转型,成为文化世界里的不朽存在。作为动物的黄鹄何时灭绝,今天已不可考。我们接下来要考一考的,是鹄这种鸟在诗歌里的表现。“鹄”第一次进入诗歌,是春秋时鲁国妇女陶婴的《黄鹄歌》:据《列女传·鲁寡陶婴传》载,陶婴少寡,作此歌以明自己不再改嫁的心志。诗中的黄鹄“寡而不双”,被作者塑造为一个悲苦而又贞洁的形象。这是“鹄”破圈走进文化界的第一步,从此以后,“黄鹄”成了表现伉俪离散一个典型文学意象。到了战国时,“鹄”在诗歌里出现得更多了,比如现存的屈原诗歌中就有5次写到它,最出名的是《卜居》里的那一句:显然,屈原写“鹄”,看重的是它志存高远不合俗流的品性,这成为“鹄”的另一大重要文学意象。后来的陈胜能说出那句名言,说明他还是有点文化的。到了汉朝,经过皇帝们的一系列鼓吹之后,鹄,尤其是黄鹄,又加入了神性和高贵的气质特征。——《乐府诗集·乌孙公主歌》
(这是汉武帝时远嫁的乌孙公主所制,因其有名,后人直接称为《黄鹄》)
根据具体的意象,以及诗歌的语境、诗人的喜好,“鹄”以“黄鹄”和“鸿鹄”的不同面目出现,二者往往并无实际区别。上面我们举的都是“黄鹄派”的例子,下面举一些“鸿鹄派”的佳作:从中还可以看出一个明显的趋势,就是唐代以后“鹄”的“悲情派”意象渐渐用得少了,诗人在抒发离怨之情时多会选用“黄鹄”,而“鸿鹄”渐渐成了“猛志派”的专用。在少数情况下,当需要强调这种鸟的生物属性时,诗人也会用“鸿鹄”。读到这样的句子,我们直接在心里替换成白天鹅即可。这种情形在宋代以后比较多见,如:不过,“鸿鹄”作为一种文化意义多过生物意义的动物,当它单纯以动物的面目出现在诗里的时候,未免会给读者带来一定的信息干扰。有的诗人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干脆直接用“天鹅”两个字,彻底抛开了“鹄”的文化牵绊。最早这么干的人是特别能创新,又对审美特别敏感的李商隐。他在《镜槛》一诗中写道: 这是在描写一场演出,诗中“天鹅”指的是一把鹅毛扇子。可以想象,诗人写到舞者拂扇的动作时,脑中出现的一定是在空中悠然高飞的白天鹅。可如果写“交扇拂鸿鹄”,不但坏了韵脚,肯定还会把读者的思路带偏,所以他干脆直接写了“天鹅”。要知道,天鹅一词正式被人们接受,成为这种鸟的专有名词,差不多是宋朝以后的事,这两个字写在纸上,实在是石破天惊。宋朝之后,“天鹅”开始零星出现在诗歌中,不过和“鸿鹄”“黄鹄”两派相比,数量上仍明显处于下风。好了,关于“鹄”今天聊了这么多,以后再读到“鸿鹄”和“黄鹄”的时候,你脑子里一定会有一个更清晰的意象或者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