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恨交织的最后时刻
文摘
2024-11-18 09:02
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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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妍刚眯着,却又一次被窸窣的声响惊醒。连续多天睡不好,此时她的眼睛实在睁不开了,便没有立刻起身,而是隔了数秒,才将眼皮拉开一条缝,果然又看到病床上父亲正在费力地尝试起身,却毫无例外又一次失败了。她看了一眼身侧的母亲,她似乎睡着了。她唯恐再耽搁一秒,母亲也会被惊醒,便硬着头皮爬起来,蹑手蹑脚走到病床前,用极低的声音问父亲:“爸,又想干嘛呢?”李妍无语,却也没别的办法,用力把父亲扶起来,绕到床的另一边,把床栏压下去,掀开父亲身上的被子,准备扶他下床。见父亲又在“作妖”,她顿时火冒三丈,一骨碌坐起来:“又干嘛啊你?”听父亲说上厕所,母亲暴躁道:“上厕所上厕所,不是才上的吗?怎么又上?这一晚上你起来多少次了?现在几点你知道吗?一点半了!不是跟你说了穿了尿不湿,就在身上屙吗?脏了我们帮你换,给你洗,你还要怎么样?干嘛就非得起来呢?”李妍就怕这个,赶忙对母亲打手势:“妈,你别吼,你睡你的,我来搞。”“睡?他搞个不停,不是咳嗽个没完,就是几分钟起来一次,我睡得着吗?他不把我们逼疯都不罢休!”挨了数落的父亲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哑着嗓子,可怜巴巴道:“尿不湿只能小便,大便我解不出来。”“上厕所就能解出来吗?你一天天的不吃不喝,全靠输液,肚子里没货,怎么可能解得出来?你肛门胀不代表真有大便。这么一晚上你都上多少次厕所了?你解出来了吗?解不出来就躺回去,别一天天地折磨人!你再这么折腾下去,你自己没走,倒先把我给磨走了!”给母亲这么一吼,父亲无奈地躺下了,母亲也重新躺回去。然而刚躺下不到三分钟,父亲又拱来拱去。他欠身瞅了李母一眼,想开口又不太敢。隔了五分钟,终于憋不住,又开始尝试起身。李妍不得不硬着头皮再次把父亲扶下床,挪进厕所。然而父亲在马桶上哼唧了半天,还是一无所出……李母哽咽道:“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不是我心狠,他这样拖着,还不如早点走。自己痛苦,我们也遭罪。我浑身不自在,像给人打了,哪儿哪儿都疼。两条腿像灌了铅,重得迈不开步子。我真的伺候不动了。”如果是一个月前听到母亲说希望父亲早点走的话,李妍肯定心中不悦,觉得母亲无情。可现在,她内心毫无波澜。她是真的能体会母亲的心情。李父是去年初确诊的肺癌晚期,病灶太大无法手术,按医生的建议采取了化疗加免疫治疗。然而只化疗了一次,父亲的身体就扛不住了,副作用巨大,不得不终止治疗。一个月前,父亲因病情恶化住院。原是李母一个人在医院照顾李父的。李妍的老公在外地出差,她自己又要上班又要接送孩子,实在走不开。李母也说她忙就不必过来。然而服侍了李父一周,李母就受不了,说她爸实在太折磨人了,磨得她死的心都有。当时李妍正忙,李母一个劲儿诉苦,李妍只觉得烦躁,觉得李母矫情。照顾病人是辛苦,但哪里就辛苦到让人想死的地步了?况且父亲的性格她是知道的。父亲一生与人为善,最怕麻烦人。有什么事儿都硬扛着,从不与人说。有次肾结石掉进输尿管,他疼得全身冒冷汗,愣是一声没吭。可当她请完假,安排好家里的一切,赶去医院照顾了父亲一天,就啪啪打脸了。母亲真的一点没有夸张,一辈子不爱麻烦人的父亲,“变了”。他像完全失去了自己身体的主导权,由它被恶魔控制着,“胡作非为”。因为癌细胞多处转移,父亲已经完全不能自理,且出现了胸闷、气喘、呼吸急促、剧烈咳嗽、咯痰等等症状。又因为部分脑转移,他的神智受到了影响,记忆错乱,性情大变,说话含糊不清,前言不搭后语。最折磨人的是大小便。由于肠转移,强烈的压迫感使父亲无时无刻都想大便,却又怎么都解不出来。医生开了很多助排便的药物都不管用。小便已经彻底失禁。虽然穿了纸尿裤,但因为总是动个不停,老容易漏尿。一天要换很多次护理垫。病魔将他折磨得不成人形。因为难受,他坐卧不安,不停折腾,且几乎都是无意识的。李妍也请过护工,但因父亲太能折腾,护工也烦。加上父亲脾气倔,不让陌生人碰自己,护工没干两天就走了。李妍想再找,李母拒绝了,说请了护工她也没轻松多少,该操心的一样没少操心,还是别白费这个钱了。用一句话概括父亲现在的处境,就是饱尝病痛折磨的同时,也折磨着他最亲近的人。此刻,看着母亲疲惫不堪的样子,李妍也不知如何安慰她。她复盘了一下在医院陪护父亲的心路历程,心中无比感慨。刚来医院第一天,看到父亲形如枯槁的样子,她为自己没有早点来而感到愧疚,躲进厕所哭了半天。然而仅仅待了几天,扶父亲上了无数次厕所,帮他换了无数次护理垫,接了无数次痰之后,她就没力气愧疚和伤感了,剩下的只有深深的疲惫。后来,一次次刚眯着又被父亲吵醒,她终于感到了烦躁。再然后,她的黑眼圈越来越重,食欲越来越差,情绪越来越低落,对父亲的怨念也随之加深。最后竟然要靠提醒自己,这个正在闹腾的人是生她养她的父亲,才忍住没对父亲皱眉,发脾气。某天,当她从陪护椅上坐起,因为严重睡眠不足差点晕倒时,不禁在心中痛哭:爸,你为什么还不走啊?你还要这么折磨我跟妈到什么时候呢?怎么别人跟你生一样的病,就不像你这这么磨人呢?爸你怎么这么难伺候啊?那些天,她无时无刻不想回家。她想儿子、想老公、想窗台上那几盆绿植。家里一个多月没打扫,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灰了吧?盆栽没人浇水,已经死了吧?请了这么久的假,老板会不会对她有意见呢?会不会降她的职,减她的薪呢?亲戚们住得远,这段时间都是闺蜜在帮忙照顾儿子。虽然给闺蜜转了辛苦费,逼闺蜜收下了,可她心里还是过意不去,还是不那么放心。照顾人这么辛苦,闺蜜的老公会不会说什么呢?中间母亲确实主动提过几次让她回去,可是她不好意思走。两个人照顾父亲都这么累,她怎么好意思让母亲一个人承受呢?何况母亲自己身体本就不好。那日,闺蜜忽然打来电话,说李妍的儿子感冒了,有点咳嗽。李妍立刻将此事告诉了母亲。母亲说:“就这样呗!还能怎么办?你快回去吧,别来了。等你爸真快不行了,再赶回来不迟。他现在营养液保着,还有劲儿闹人,估计还有得拖。你有你的家,有你自己的生活,哪儿能一直耗在这里。你在这儿待了一个多月了,说实话也算尽孝了。差不多得了。让他逮着我一个霍霍好了,别把你也给拖垮了。”收拾的东西的时候,李妍心中竟然有一丝明快。就差把“我终于能走了”写在脸上。她想好了,先去闺蜜家把儿子接走,看状态决定要不要去医院。然后她自己再好好洗个热水澡,晚上好好睡一觉,回回血。然而在回去的路上,愧疚感却一点一点地涌上心头,使她不受控制地哭出来。其实儿子的咳嗽并不严重,且老公后天就要回来了,她完全不必着急赶回去。可她却拿儿子做借口,在父亲最需要照顾,母亲最需要支撑的时候,做了逃兵。她也不知道她怎么了,忽然变得这么自私,这么不孝。她累,难道母亲就不累吗?虽知久病床前无孝子,可她才照顾了父亲多久?一个半月而已。她照顾父亲一个月半月就崩溃了,可是父亲养育她那么多年,何曾说过累?记忆像洪水拉闸,汹涌而来,无数和父亲有关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母亲说她刚出生时特闹人,非要大人抱着才肯睡,一放下就哭。母亲产后虚弱不能抱她,是父亲整宿抱着她睡的,抱得腕子疼得不得了,腱鞘炎都犯了;小学的时候她肠胃不好,消化不良,父亲专门拿个小本儿抄录了好多健脾养胃的食谱,照着做给她吃,不厌其烦;儿时的她,最爱做的事就是骑在父亲的肩头看杂耍,看到精彩处又蹦又叫,从不管父亲累不累,受不受得住;中学时,食堂饭菜难以下咽,父亲每天骑车给她送饭,天冷给她披上自己的外套,天热拿个扇子给她摇,跟她说慢点吃,快了不消化;那一年,她高考失利,没考上心仪的大学,是父亲安慰她说没关系,再复读一年就好,不想复读也不要紧,她做什么选择他们都支持她;她失恋,要死要活,父亲寸步不离守着她,开导她,请假带她旅游;她结婚,父亲含泪献上祝福;她生子,父亲帮她带孩子……就是这样一个曾经把她托举得高高、把一生都奉献给她的父亲,如今病入膏肓,就要离开了,她竟然因为照顾他太过辛苦,而想要逃离。她还是人吗?原本计划在家多待几天的李妍,待老公回来后,便匆匆赶回了医院。再回到医院,她的心境平静了很多。她知道,她并不是不孝,并不是不想照顾父亲。她只是太累了,才一时萌生出了对父亲不敬的想法。她不应该因为那一闪而过的念头而愧疚。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她要做的就是在最后阶段好好陪伴父亲,而不是自我怀疑,自己纠正。尽孝看似是为了亲人,其实也是为了自己。为日后想起他们时能少一丝愧疚,多一丝安慰。为的是当他日自己直面生死时,能多一分从容,少一分畏惧。那天晚上,李妍出去买日用品回来,看到母亲在走廊抹泪。原来父亲同意进食,结果母亲端来热好的粥,父亲不仅不吃,还发癫将粥碰翻在床。母亲一整个崩溃,把父亲骂得小便失禁。骂完又后悔得不行,忍不住失声痛哭。其他病房的人还来围观了。有人指责母亲对病人太凶,有人替母亲抱不平:“你知道啥?这大娘伺候他老伴儿快两个月了。老头儿脑子不清醒了,可磨人……”“自从你爸病了,我流了多少泪啊!要是他能好,我愿意把阳寿分他。可他闹人的时候,我又恨不能他赶紧走。阿妍,我有点后悔,也许这次就不该让你爸来住院。要是在家,他现在也许已经解脱了。或者,从一开始就告诉他得的什么病,他也就不会抱有治愈的希望,也就不会苦苦支撑,多痛苦这么久了。”“我想了想,万一以后我也像你爸这样,你别给我弄医院来。就待家里,也能走快些。”以前这些话李妍是不能听的,可现在,她一点都不避讳了。她知道这是每一个子女不得不正视的问题,逃避没有用。父母清醒的时候听听他们的意愿,关键时刻或许能做个参考,尽管很多时候子女们并非能如他们所愿。李妍还知道,比起照顾父亲的辛劳,母亲的失控更多还是源自于对父亲的心疼。心疼他的难受,心疼他的每一次呼吸,心疼他不再是他自己,心疼他成了自己曾经最不愿意成为的人。她不知道怎么做才算正确,怎么做对所有人都有益,不知道父亲是渴望解脱还是想再多看一眼这个世界……她只能提前为自己做主,将自己的未来交代清楚,以免李妍再遭一茬罪。母亲还跟李妍道歉:“我知道你跟你爸感情深,我这么对你爸,你心里肯定不舒服。其实我也不想这样……”“我知道,妈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李妍一把抱住母亲,像抱住了曾经那个充满了愧疚的自己。“爸不会怪你的,我更不会怪你。爸这么好,他能理解我们。如果他是清醒的,他一定会心疼我们。咱们都不要气馁,也不要自责,只要好好陪爸到最后就好。”那日,李妍去水房打水,看到隔壁房39床病人的儿子蹲在角落里哭。这人李妍知道,他的处境比李妍要难上百倍:他母亲脑梗多年,不能自理。如今他父亲又病重。两个都要他管,都撒不开手。他是用轮椅推着母亲来给父亲办的住院。他母亲不但脑梗,还精神失常,总是骂骂咧咧的。男的每天服侍完这个服侍那个,人都累麻了。连给李父挂水的护士都说,39床的儿子太惨了。亏得县医院人少病房多,不然他妈这么叫唤,早给撵走了。面对李妍的关切,男的说他快撑不下去了,每天都想死。这会儿两个老的都睡着了,他才敢喘口气。李妍很想安慰他,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人唯有亲身经历此种艰难,才知言语的安慰有时毫无用处。何况她所承受的还不及大哥的一半。在护士站等医生签字时,李妍刚好经过,同他说了句“节哀”。大哥苦笑了一下:“说实话,我没什么感觉。我妈八年前就脑梗了,两年后,我爸又查出肠癌,做了手术,前前后后化疗十几次。为了照顾他们,我工作辞了,婚离了,摆个小摊儿糊口。刚以为能喘口气吧,我爸又确诊了肺癌,我妈的病情又加重了,开始骂人了……”“刚查出那会儿吧,我是真受不了,背着人不知道流了多少泪。再后来渐渐麻木了,甚至还有点恨他们……也许是我不孝吧,别人怎么想我,我也无所谓。我就盼着什么时候把他们都送走,我就轻松了。”“现在好了,”他又硬挤出一个笑:“我爸到天上享福去了,我的担子卸了一半。不知道我妈还要拖到哪一天。真的,有时候都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感觉这么多年都是为他们活的,没有一天为自己……”大哥脸上那一抹苦笑,最终随着李妍红了的眼眶变得模糊。原来真正的悲伤是挤不出眼泪的。因为眼泪早已化作汗水,在暗无天日的消磨中流干耗尽了。不是哭得凶才是有情,也不是盼着亲人早些走就是不孝,孝与不孝从来不是看一个人怎么想,而是看他怎么做。大哥辞掉工作照料父母这么多年,已经超越绝大多数人了。有些事不曾亲身体验,根本无法感同身受。你若处在他的位置上,未必能做到他这样。李妍在祝福大哥未来的路能好走些的同时,也暗暗鼓励自己。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会尽量温柔地对待父亲。她会提醒自己,如今陪父亲熬过的每一个夜,喂他吃下去的每一口饭,都会成为他日怀念父亲时的一粒止痛药,帮她减轻痛苦。她不会为自己曾经的不够耐心、甚至期盼过父亲早些走而感到抱歉,抑或耿耿于怀。没有人可以在长久超负荷的劳作中始终保持微笑。他们累着、叹着、哭着、骂着,却依然咬紧牙关坚持着,熬着。一时的倦怠不是不孝,只是他们在和命运抗争时发的一点牢骚而已。只是她心疼父亲的同时,顺带心疼了一下无奈又疲倦的自己而已。李妍含泪给了自己一个久违的微笑。并在心底用父亲的口吻,原谅了自己。她没有逃避,只是代替父亲心疼了一下自己,允许自己在辛苦的时候发了一下牢骚而已。她会在父亲走后继续尽孝——她知道,父亲希望她尽的最大的孝,是带着他对她沉甸甸的爱,毫无负担,幸福快乐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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