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家村子在省城南部山区的一处山脚下,空气清新,正值秋季,山上红叶灿若云霞,美不胜收。我们一家三口开车行驶在红叶夹道的山路上,心情别提有多美。就在车子要转弯时,迎面开来一辆三轮电摩,速度不慢,若不是老公及时踩了刹车,差点就蹭上了。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却愣了一下,这不是我的发小敏子么。我喊一声,敏子。女人抬起头看我,一张脸皱巴巴的,黄里透黑,全然没了小时候粉妆玉琢的白润。她也认出了我,窘得手脚没地儿放,匆忙打了个招呼,就跨上电摩蹭蹭蹭窜出去老远。回到家,和我妈说起敏子。我妈笑着的脸,布上阴云:敏子离婚了,为了一碗红烧肉。我觉得匪夷所思,听说过为钱为房子为小三离婚的,这年头为了一碗红烧肉闹离婚,还真是罕见。我妈说,那哪是一碗红烧肉,是敏子碎了一地的脸面呀。我知道,敏子从小就倔强,性格要强,若不是身体有残疾,她定是能胜过我的优秀女子。小时候的敏子长得唇红齿白,农村里摔打着长大的女孩,却生了一张白生生的脸蛋,脑子也聪慧。哪知世事无常,长到七八岁时,有天她妈给她洗澡,敏子坐在大盆里玩水,她妈捧起一捧水撩向她的脊背时,眼就直了。敏子的脊椎朝一侧呈现一种病态的弯曲,敏子妈有点慌,试图给她掰过来,却掰得她嗷嗷哭,敏子妈一屁股坐在地上。等从市里的医院回来,敏子妈彻底蔫了。医生给敏子下了定论:脊椎发育异常,到底是先天性的,还是后天造成,很难说清。敏子妈悔得直撞墙,后悔自个只顾了忙农活,从没好好照顾敏子;又后悔她还不会走路时,就把她放在地席上,一锁就是一天;还后悔她没早点发现,错过了治疗时机。可再多的后悔,也换不回敏子健康的身体,日子还得过。残疾了的敏子,照样上学下学,成绩数一数二。随着发育,敏子的脊椎越发弯曲得厉害,她只能含着胸,身子往一边侧着走路。年龄渐大的女孩子,到了爱美的年纪,敏子在中学校园里成了异类,惹得同学指指戳戳,她变得沉默寡言,和我也疏远了。勉强撑到高中,敏子没参加高考就回了家。自此,我们两个要好的小姐妹,生活的道路渐行渐远。后来,我上了大学,又留了省城参加工作,偶尔会从我妈嘴里听到敏子的消息。到了婚嫁的年纪,敏子成了剩女,农村里都想找个身强体壮的姑娘操持一门家事,谁会娶个残疾人?在我儿子三岁时,我回娘家,终于听到了敏子的好消息。有户人家不嫌她身残,找了媒婆上门说亲。我为敏子高兴的同时,也满是好奇,是什么样的人家相中了敏子?她的丈夫又是怎样的人?靠谱吗?我的一连串问号,换来我妈的大白眼:怎么不靠谱?那家人就在十里外,男娃子身体正常得很,就是家里太穷。听说,那男娃的爹出了车祸,瘫在床上,还赔了别人一大笔钱,把家底掏了个精光。我妈很是欣慰,敏子能找个正常人,算是前辈子修来的福气。穷点不怕,日子都是一点点过的。敏子结婚时,还邀请了我,大概在她看来找个身体健康的老公,是特别光耀的事,恨不得分享给所有人。敏子一向是个要强的女子。婚礼上的她,面容红润,喜气洋洋的,和她的老公一起给大家伙敬烟敬酒。敏子离婚的消息,对我冲击不小,白天她干瘦的面庞老是浮上我心头。敏子看到我,先是脸上一黯,后又抬起头冲我笑,她想起身给我拿凳子,我忙制止她费力的动作,搬个马扎坐在她旁边。敏子妈热情地拿出吃食招呼我。在寒暄过后,她看看我又看看敏子,眼角泛红,似要滴出泪来。或许是顾忌敏子的自尊心,她极力忍着,话语里带上颤音:小慧,你从小和敏子要好,敏子以后的生活咋办啊,你给她出出主意。在敏子妈的叙述中,我才知道,当初心甘情愿迎娶她的男人,结婚后却是另一副无耻嘴脸。在最初的两年里,婆家看在敏子娘家陪嫁的十万块钱上,对她还算客气。当初相亲时,敏子妈就明确告诉对方,敏子的身体难以负担孕后期的重负,医生不建议怀孕生子。婆家一口答应,还说家里还有个儿子,后代的问题不用操心,若敏子想要以后可以抱养。敏子嫁过去后,干不了重活,每天斜着身子,为瘫痪在床的公公洗洗涮涮,再给一家老小洗衣做饭。虽没下地,工作量也不小。敏子眼看得见瘦,小身板越发小巧,但老公对她和颜悦色的,一家人也算和睦,她很知足。没了药罐子的拖累,再加两个儿子在外打工挣钱,家里的日子慢慢开始宽裕。先是婆婆拿话敲打她,话里话外嫌她吃闲饭。老公也对她淡淡的,两个人说不上几句话。后来,老公眼馋别人家的娃娃,开始起了让敏子生一个的念头。敏子很为难,自己的身体状况她清楚,可,她确实也想一家人和和睦睦的,站在老公立场考虑,没个后代是一辈子的憾事。敏子妈知道检查结果那天,跑到她婆家大闹了一场,骂他们不讲信用,说出去的话就是狗放屁。敏子哭着劝她妈,生孩子也是自己愿意的。她不求别的,只求一家人团团圆圆,过安稳日子。就是这点卑微的愿望,敏子也没达成。她冒着生命危险生下了女儿,别人做月子是一个月,敏子在床上整整躺了三个月,她的身子虚啊。敏子妈流着泪精心伺候闺女,才把她一点一点喂红润。回到婆家,她却发现,生了孩子后地位更不如前。在那个家里,每个人看敏子的眼神都像看一个物件,冷冷的。有次,家里来了远客,没见过敏子,客人要和她说话,婆婆岔开话题,把她推进灶房里烧水。敏子心里刀剜样疼,她知道婆婆嫌弃她身有残疾,更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的儿子娶了个残废媳妇。之后,婆婆提出让敏子生二胎,敏子不愿意,她老公更不愿意。那时,她老公基本住进了打工的厂子,十天半月才回一次家,回来后也是分房睡,他已经很久不碰敏子了。敏子不是没想过,他外面是不是有人,但她不想深究,怕最后的结果自己承受不住。随着小叔子结婚,家里的人口多起来,敏子彻底沦为家里的保姆,还是别人不拿正眼瞧的保姆。连带着,闺女也不受待见,有点好吃的,婆婆总是先拿给弟媳还有她的儿子吃,敏子的闺女只有眼巴巴看着的份。出事那天,敏子闺女生病了,好几天没怎么好好吃饭。那天一早,闺女精神好了些,提出想吃红烧肉。敏子拿出私房钱赶去集市买了两斤五花肉,生起火为闺女炖肉。肉刚烧好,就到了闺女的打针时间,她把肉扣进碗里,放进橱柜,想等闺女回来吃。等敏子呼哧带喘地带着闺女从卫生所回到家,准备去拿那碗红烧肉时,才发现,碗里只剩了一点汤汁。弟媳揽着她的儿子,满嘴油光地坐在电视机前,看得津津有味。闺女一看心心念念的肉没了,急得哇哇大哭。那哭声仿佛在敏子心里撕开了一道口子,渗出滴滴血珠。敏子气坏了,她质问弟媳,小孩子的东西,你也偷吃,你不知道孩子生病就想吃口肉吗?弟媳斜她一眼,我哪里偷了,我是正大光明地吃。别说一碗肉,整个家都是我的,我爱咋吃咋吃,有你什么事?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模样,在这个家你算老几。俩人正吵着,老公回来了,敏子拿着空碗上前诉说,正洗手的老公满脸不耐烦,嫌弃她小题大做,没个做大嫂的样子。说到激动处手一抬,他把碗挥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有一块碎瓷片,崩到一旁瑟瑟发抖的女儿的眉心,瞬间有血流下来。用她的话说,我的身体残疾,但我的精神是健全的。我凭什么要让别人糟贱着活?那个倔强又要强的敏子回来了,她坚决提出离婚,这个家没什么好留恋的,夫妻俩这些年只顾了还债,也没置下什么家业。敏子没提别的要求,只想把当初娘家陪的十万块要回来,再争取到女儿的抚养权。她要闺女,婆家人巴不得。但那十万块,那家人却说什么也不愿往外掏,还强词夺理说,敏子不能干活,在他家白吃白喝这么多年,十万块还不一定够呢。所幸,庄邻乡亲都乐意帮她,有好几个证人作证,当初的主事人也出了面。敏子婆家迫于舆论压力,又怕她真告上法庭,坏了名声影响儿子以后再娶,这才不情不愿地掏了那十万。她的身体状况,只能坐着,久站都不行,以后拿什么养家糊口,总不能一辈子依赖娘家。国庆节过完,我回了省城,脑子里却时时在想敏子的事。机缘巧合下,因工作缘故,我认识了一位模范村的村/主/任,是一个热情爽朗的大姐。最初,她带着村里的妇女,织起老粗布,没想到纯手工棉质老粗布竟深受城里人欢迎。如今这位大姐拉了好几十人的队伍,还有了自己的品牌。大姐的创业经历,让我想到敏子,坐着纺线织布,这不正适合她干吗。敏子也为这条生计激动不已,说干就干,我帮着她上了纺车,织车,她坐在家里就可以接到大姐的订单。为了女儿,敏子干劲十足。再见到她时,她正坐在织车上,双手上下翻飞,动作利落,神清气爽。敏子说,现在她一个月能挣三千多哩,养活闺女完全没问题。她说这话时,脸上绽出笑,让我想起小时候那个灵动的丫头。回来后,俩人合计着,要实现机械化生产,提高产量,还不能降低老粗布的品质。那段时间,敏子和那位大姐,泡在织房里,琢磨了一个多月,还跑到外面到处请教,总算琢磨出眉目。俩人想办法贷了款,上了新设备,织出的老粗布不比手工的差,产量一下子上去了。我去织坊里看她时,她正带着一帮年轻人,搞起了直播卖货。大家伙举着摄像头,敏子从容地从原料产地,到棉纱成型,再到织成布匹,挨个播了个遍。镜头那边的顾客为敏子的自强自立所感染,对老粗布也很感兴趣,订单自然也跟着飞来。再看敏子,我竟有些恍惚。离我那次国庆节撞见她,不过三年光景,她竟像变了个人,从容,蓬勃,从内到外透出自信。她笑着对我说,以前的自己,因为残疾而自卑,习惯把自身放得很低。低到尘埃中才发现,别人还嫌不够,还要再踩上一脚。只有站起身,昂起头,拥有与他人平视的能力,才能赢来更多的尊重和爱。PS. 碎片化时代,更文不易,欢迎在文章结尾给我们点一个【赞】+【在看】,你的支持就是我们前行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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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汤碗,一个有故事的女人,写人情冷暖,陪你看万家灯火,教你更好地爱自己,公众号:有故事的汤碗。图片来源于网络,如有问题请联系后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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