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是残荷?

文化   2024-11-11 06:59   江苏  
作者 |「虞夏」
首图 |「白墙下的花园」

 封图 |「白墙下的花园」


为什么,是残荷?

阔圆的荷叶层错交叠,是盛夏意气风发的碧帜,清新小荷出水挺立,自有一番倔强,荷,有那样多美丽的生命阶段,何以残破的秋荷反而能得到诗人不倦的吟咏、画卷反复的描摹?

何以在荷的所有状态中,渐为世人目之为格调最高者,是残荷?

@秦淮桑

黛玉在大观园行舟时说,她素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却独爱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劝得宝玉将荇叶渚的那些“破荷叶”留下了。

残荷,和她的《秋窗风雨夕》是拥有近似的气质的。性情孤清的黛玉从来有别于常人,喜散不喜聚,喜静不喜闹,予残荷以青眼,在那样的年纪就能够感悟一派枯寂衰索中别样的美感,仿佛是天然之事。

可黛玉并不是第一个表现出对残荷的青睐之人,就连寄宿骆氏园亭,落寞写下“留得枯荷听雨声”的李商隐本人,也并不是。

@白墙下的花园

残荷,是中国人的一个审美惯例。

早在南朝,鲍照的《芙蓉赋》就提到过残荷——“感盛衰之可怀,质始终而常清……虽凌群以擅奇,终从岁而零歇”,流露出对生命盛衰循环的体悟。不过,这时候的残荷,还不是一个被凝练过的成熟意象。

《烟云集绘册》中收录了《晚荷郭索图》,螃蟹压折了破损的荷叶,螃蟹身后,莲蓬干枯,这同样是较早着眼于对残荷的描绘的画作。

△晚荷郭索图

审美,必然是一件受到时代背景深刻影响的事。生逢盛唐的人,自不会认为艺术在于残荷,他们的视野里,是遍开牡丹的宫苑与沃原。而对于晚唐诗人而言,残荷与命运,就具备了无需言说的共通性。

李商隐的确不是第一个钟情于残荷的人,也不可能是,在李商隐的时代前,降生又消亡的人不知其数,怎么好说,在那些人中未曾有过爱听残荷雨声的几个?但李商隐的确是第一个、可能也是最显著地让残荷的意蕴产生质变的人。

他说“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他说“一夜将愁向败荷”,他说“弱柳千条露,衰荷一面风”,晚唐人看得见凄清衰索,看得见那些同在盲风晦雨中的事物。很难说,趋于保守和简素的晚唐审美,其中不含有移情的成分。

牡丹虽好,终究不是晚唐花了。

@白墙下的花园

残荷也呈现着美感,历经过风雨的事物,都会生了回首苍茫的意味,这甚至是一种层次更丰、更幽微的美感。

宋人在一定程度上因袭了晚唐的审美。

无论是官方的院体,还是在野的文人画,残荷在其中都拥有了一席之地。北宋大家崔白着眼细微,尤其擅画衰草枯荷为风所折的场面,画了不止一次两次,往往是肃杀中别有生机。影视作品《甄嬛传》中,雍正帝曾赏赐甄嬛之妹玉娆一幅崔白的《秋蒲蓉宾图》,这其中就有残荷。

△北宋 崔白 秋蒲蓉宾图

宋徽宗也曾亲自下场画过残荷,且水平可观。赵佶所绘粉笺本《池塘秋晚图》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图中残荷由细瘦的荷茎擎起,在风中姿态各异,与红蓼、白鹭等组合得当,十分古雅。

△北宋 赵佶 池塘秋晚图 局部

局势一旦倾颓,无数人的命运也随之倾覆,于是,被裹挟其中的、最无可奈何、最时乖命蹇的人,往往成了怪人。而怪人,往往钟爱残荷。这在徐渭的身上验证过,也在朱耷的身上验证过。

徐渭数画残荷,浓烈的、怒张的、残破的荷叶,是徐渭的墨戏,也是徐渭对命运剧本的回应。

△明代 徐渭 墨荷

从某种角度而言,八大山人朱耷拿到的剧本只怕比徐渭还要惨烈一些,从正统皇族到辗转飘零的孤僧,朱耷对这命运实在无语,于是他笔下的动物,统一对这世界翻着白眼,就连微末小虾也不例外,眼睛虽小,照样是劲儿劲儿的。朱耷也爱画残荷,《荷花水鸟图》、《残荷图》,画中残荷无一不契合朱耷的精神状态。

△明末清初 朱耷 荷花水鸟图

后世名家再画残荷,往往已经是对这一意象的致敬。

齐白石画过,吴冠中也画过。未见到实景前,观者往往以为吴冠中的残荷是几何抽象的用意,但实际上,零落成线条的满池残荷,倒也是近乎一比一还原的“写实”。

△吴冠中 新柳残荷

到底为什么,是残荷呢?

有人说,残荷虽残,文人所看重的,不是走到绝处,而是四季轮转、柳暗花明的可能。

这看得太深奥了,我想不到这一层。

要我说,残荷之所以成为审美上乘,要紧是姿态好看。

世事不易,饱满圆润的荷叶固然可喜,但饱经风雨摧折后依然勉力支撑的残荷,不免叫人动容。

@秦淮桑

世间岂多顺境?“文章憎命达”是句很实在的话,善于为诗为文为画者,往往多历坎坷;纵然始终顺遂富贵,也往往是“高敏感人格”,这就意味着文人不仅更容易感知到美,同样也更容易对世间哪怕微小的恶意拥有清晰敏锐的感知。

风刀霜剑,残荷瘦骨支离,却风骨分明,在文人眼中映出的,岂是一茎残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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