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柳芳解禁,但问题没解决

文摘   2024-12-03 12:05   江苏  


前体操冠军吴柳芳的抖音账号解禁了,不出意外,关注数大涨:一天之内就从200万涨到了500多万。一些人欢呼这是“庶民的胜利”,似乎一个被不公正对待的人,终于赢回了她应得的权利,个人自由和市场自由压倒了道德保守。但是等等,这真的是胜利吗?
和之前的封禁一样,解禁也没有给出理由。这恰好印证了我此前的观点:惩罚她的原因,并非她行为的性质,而是出于对社会不良后果的担忧。在这种情况下,随着社会舆论“风势”的起伏,判决也就随时可能变化,然而这仍然没有给出一个清晰的规则:什么样的“擦边”才是不被容许的?红线究竟在哪里?
没人知道。恐怕连管理员自己都不知道。
当然,这本身也是这个“茶壶里的风波”耐人寻味的地方:它标示出社会在遭遇新现象时特有的尴尬境地,在一片道德模糊的灰色地带,人们还在为如何对待这样的新问题争议不休。也许时过境迁之后,最有价值的与其说是各方观点的对错,倒不如说是这些争议折射出当下都有那些光怪陆离的道德信念。
吴柳芳看上去是赢了,经此一事,可说正式出道了,但这是有代价的:“擦边网红”这个标签具有很大的粘性,她不管怎么洗都将很难洗掉,而在很多人眼里,这本身就足以将她钉在耻辱柱上。
日前有企业以12万元请她代言,就不乏有人讥讽这倒也“勇气可嘉”,居然请这样一个风评有争议的人物,也不怕影响品牌声誉。也就是说,她现在有了知名度,但美誉度却很难说。
当下所赢得的支持,其实相当脆弱。这最典型地体现在这样一个矛盾处境上:即便是许多同情她的人,实际上也并不认同她的做法。有的是人感叹:“她一个世界冠军,要不是被逼无奈,怎么会沦落到这地步?”也就是说,这种同情是有前提的:你得足够可怜,才能取得原谅。

吴柳芳当然清楚这种心态的广泛存在,因而在直播后洒泪诉说“我家条件不好”,自己那些年如何不容易,而“转型是想改命,也是为了生活”。
她说,自己不愿意从事有编制的工作,收入低,三点一线还很枯燥,而且不自由,不能兼职做主播,她想在网上搏一把。也就是说,这一半是出于她的主动选择,想要为自己争取一个机会。
有一位因此发出严厉质疑:“不明白这样一个满身伤病,生活窘迫,富有爱心,而且颜值中上,被国字头组织放弃的,为了体操事业奉献了青春,导致自己没有生存技能的,已经30多岁的女孩子,只不过去做直播挣生活费,全国人民对她有这么大的恶意。”
然而,问题也正在这里:需要这么多限定词,才能得到允许从事这份职业吗?那如果一个人衣食无忧,纯粹就是喜欢做网红主播,可以吗?
试想一下,如果吴柳芳并不可怜,却自主选择这条路,那就更会失去一部分人(说不定是绝大部分人)同情、理解和支持。因为在很多人的心目中,这不是什么抽象的权利,而需要看当事人的处境——同样一件事,你不能做,但她可以,就因为她比你难多了。
这就像国内的乞丐,都要说自己如何可怜,迫不得已才如此。也就是说,从事这样为人不齿的行当,只能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能被接受。有些人只是道德上更为严苛一点,认为哪怕收入低,也不能走这条路,“为了赚钱就能这样吗?”
别看现在的演艺明星在舞台上如何闪亮,在传统社会这类“倡优”向来是遭歧视的贱业,操持以为营生者要面临被族谱除名的绝罚。在那些年头,谁要想学唱戏,无论宣称是出于热爱,还是自食其力,都别指望得到谅解,唯有表明身世凄凉,被逼无奈,才是获得同情的唯一途径。
吴柳芳的过往经历固然是真实的,但当她讲述的时候,有意无意中也将之变成了一种博取同情的资源。当她含泪鞠躬时,如果你留意看,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幅书法,是个著名的梗:常被误认为“荡妇”的“坦荡”。这几乎不可能是个意外。正是这个拙劣的埋梗,让人有理由怀疑她的道德真诚:那与其说是道歉,不如说是取悦人的表演。


在这件事上,分歧的关键点就在于对其人其事的道德判定:那些认为这在道德上不可接受的,基本都持反对立场;反过来,如果觉得“这又不犯法,自己养活自己”,那就会更倾向于尊重其个人选择。实际上,即便是后一派,其实也不乏有人觉得这就是个下贱营生,约等于出来卖,往轻里说也是不够自尊自爱的。
豆瓣上的“大燕威王”说,她对女性同胞的行为选择,“还是相对持非批判态度”,虽然她对发廊妹的生活感到极端震惊,但她自省是个既得利益者,“我没有,哪怕一天,像她们一样活过。”因此,“基层女性的很多困境,即使心存同情,我也不可能完全理解。既然不可能完全理解,让我去做价值判断,那我很有可能站在一个非常傲慢的制高点上,得出非常具有分别心的结论。”
这是相当难能可贵的,因为她哪怕不能接受,但还是能反省自己无权评判基层女性的选择。然而,她或许没有察觉到,这仍然是傲慢的,因为她在下意识里仍然把发廊妹(以及网红主播,虽然她并未直接提到吴柳芳,但想必是有感而发)看作是一份下等工作。这恰恰表明,对这些选择及其从业者,要做到平视是何等之难。
我发现,把吴柳芳跳“擦边”舞这事看作很龌龊、是自甘堕落的,倒是女性居多,她们还会说,男人们之所以赞成,是因为他们自己就想看,但他们不会让自家女性去跳,所以是伪君子。我既没觉得吴柳芳那样跳舞是下流,也没觉得看她跳舞就是下流,我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为什么她们会把吴柳芳跳舞看作那么肮脏可耻?
无疑,这种观念本身就是男权文化的产物:让女性遵从女德,告诉她们,展示身体是肮脏下流的,而女孩子的目标就是要做一个“好女人”,并积极与“坏女人”划清界限,否定她们有选择权,因为“向下自由”不是自由。
有一种观点认为,如果吴柳芳成名,那对不起干干净净、认认真真工作的女孩子。仿佛吴柳芳就像是通过作弊取得成功,而让循规蹈矩的人吃亏了,所以有必要呼吁更严厉的规则堵住这种擦边的漏洞,要循规蹈矩就都循规蹈矩。
另一些进步女权痛恨的理由则是吴柳芳的做法“媚男”,迎合了“男凝”。换言之,如果说管晨辰斥责这位师姐是在给中国体操抹黑,那么这些女权主义者则认为吴柳芳是在给女人抹黑,但总之,都是个人不恰当的行为在给集体抹黑,其预设的判定没有变:都相信她的做法是错误的,在道德上是比自己低劣的。
所不同的是,女权主义者对吴柳芳与其说是痛恨,不如说是痛心,类似“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然而,为什么预设这是自甘堕落,而非正当权利呢?如果这迎合“男凝”,那为什么不是去改变环境,让女性能自信、自由、安全地展现自我,而是默认这些限制是对的,压制那些敢于展现身材的女性?
尽管吴柳芳现已解禁,但这样的争论不会就此平息,因为公众在这种道德模糊性的问题上,无法达成共识:这到底是合法的、因而在道德上可接受的,还是不可接受的“软色情”?一个人究竟有多大的自由可以使用自己的身体?不同的道德判定就会导向迥然不同的结论。
在不违法违规的情况下,吴柳芳当然有自主选择的权利,但她躲不开道德评判的火力。讽刺的是,她虽然遭受非议,但也正是受益者——想想看,要是她的“擦边”被熟视无睹,那就不可能骤然获得这么多关注。然而,争议归争议,我想必须要有一条底线:道德是用以律己的,不能为了捍卫自己的道德观而吁求权力的干预,否则到时候,失去自由的就不会只是一个吴柳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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