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杭州北上,到包头、呼和浩特、二连浩特,K字头的火车开30多个小时,从白天穿行进夜色中或者从黑夜冲进黎明。
我所知道的,从前至少有两条线路,一条走张家口,一条走西安。如今经张家口的线路没有了,从前,也不过就是一年半载前。
卧铺车的对面是一个姑娘,清秀、又敦实,不言语。她的父亲着急地找相邻的人换铺位,把她的上铺换到下铺,说“我闺女她身体不行,怕不了高,我给补出两块钱”。我心里嘀咕,上铺和下铺差额为46元钱。一个刚高考结束的小伙子痛痛快快帮他换了,我问你去杭州干吗?他答说舅舅在杭州,去杭州玩,高考刚结束,考得不错,压力全卸,尽情放松。他说着笑起来,按压不住身体里青春年少的自由与洒脱。我问考上哪里了,他答说本地大同大学。
换铺位的父亲忙不迭地谢小伙子,赞他心好,又拨通电话一通说。不一会儿他五十多岁的爱人也过来了,穿着黑色蕾丝衬衫,白袜子,样貌似香港演员成奎安,也一通谢小伙子,赞他心好。
小伙子第一次坐火车,随后他问过我哪里是洗手间哪里接开水哪里是垃圾桶。
换好铺位,身体不好的姑娘去铺上坐了,父母去打热水。她时不时朝我看,不是扫视,而是目不转睛,且不眨眼,不与常人相似。我于是问,你去哪里下车。她囫囵开口,吐字含糊。于是我明白她父亲说的身体不好不能爬高。
她父亲返回来,我问,到杭州做什么?他答,在杭州打工,老家临时有事赶着回山东。没买到直达的票,去合肥转车,再去徐州转车。耽误了很多时间,但早出发一天也好过迟一天。他又说一次,我姑娘身体不好,爬不了高。我问,姑娘多大了?他说,二十了。
我没有问急着回老家做什么,也没有问姑娘身体怎么不好。沉默着,看着窗外的夜色。
我身后是一个胖胖的可爱姑娘,跟妈妈吃鸡翅,妈妈每块只吃一口,吃一口就扔一个,说吃不完也是要坏了。她批评妈妈说太过分了太浪费了。她的声音很好听。我想问她大学毕业没,出口问的是你几岁了。她说,我十二,五年级了。我笑说,你才十二?才五年级?你这么高?她妈说,她其实才十一。我问她,你从杭州去哪里?她说去太原,外婆家。我问你去过几次山西,她说记不清了,每次假期都去。我问你爸呢,你爸去过几次。她说两次。她还有个妹妹,七岁。她给妹妹指平原上的玉米、小麦、稻谷。我问,你能分清清楚小麦和稻谷?她说,可以,我爷就是种稻谷的。插秧时,把一个陶罐扔进地里,背着绳子往前拖着走,松土犁地,在长乐,径山。
我包里背着一本《日荒城》,犹豫要不要送给她。
熄灯了,睡了。
次日清晨,她妈妈给我一颗果冻,说很甜的。我送给她一本《日荒城》。
绿油油的平原上一马平川。
天彻底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