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国界医生荷兰办公室总干事霍金斯（Vickie Hawkins）此前刚刚结束对叙利亚东北部的探访。尽管她已经在无国界医生工作了许多年，可是这次探访经历，在当地所看到的场景依然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霍金斯
我在无国界医生已经工作了25年，经常有人问我，在我的工作中，有哪些事情让我记忆犹新？有时，会有一段特别的经历或一个特别的人浮现在我脑海中。但是，很难解释的是，有时候浮现在我脑海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氛围。我最近对叙利亚东北部（NES）项目的访问无疑就是这种情况。
无国界医生在叙利亚的东北部提供基本医疗护理，包括糖尿病，心脏病等非传染性疾病的治疗，并在霍尔营地运营着一间净水站以提供安全饮用水。我们医疗团队也为霍尔营地中那些不能前往诊所的人们提供医疗服务。
叙利亚东北部处于一张复杂的地缘政治力量织成的网中。它夹在邻国土耳其和伊拉克之间，与叙利亚其他地区不同，这里分开自治，有300多万人居住在这里，他们的生活伴随着地域间的摩擦。
我这次探访的第一站就是霍尔难民营，一个霍尔镇南部郊区的大型拘留营地，靠近叙利亚和伊拉克的边界。有超过4.3万人被拘留在那里，人们被关在一个由帐篷和巨大栅栏组成的露天监狱里，周围还有一些武装警卫。
霍尔难民营 © MSF
随着气温飙升到40摄氏度，我不禁思考人们怎么能连续多年住在满是热气和灰尘的帐篷中。尽管在我来之前就对霍尔营地有所耳闻，但当你亲眼看到，你就会意识到这里的生活是如此艰辛，重重限制叠加，让人寸步难行。
该营地最初为因叙利亚和伊拉克冲突而流离失所的人们提供临时住所和人道服务。然而，从2018年12月起，生活在伊斯兰国（IS）控制的领土上的居民被转移到这里后，这里日益沦为不安全且不卫生的露天监狱。
从那时起，难民营里的人就陷入了困境，只有少数被拘留者返回了他们的原籍国，包括法国、加拿大、澳大利亚、叙利亚和伊拉克。走在难民营中，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那里有那么多的孩子， 18岁以下的孩子占比将近65%，12岁以下的孩子占比将近51%。当你进入难民营的时候，你能看到孩子们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临时玩具在泥土里玩耍。他们没有常规的教育和社交活动。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你观察他们的时候，你会清楚地意识到，任何人都不应被迫这样生活，更不用说孩子们。
我不禁在想，这些被困在暴力和绝望中的孩子们的未来会怎样？数年来，我们对霍尔营地的不安全情况做了记录，但是5年多过去了，没有任何改变。实际上，在我离开叙利亚东北部的几周后，安全部队又发动了一次暴力袭击。6月10日，周一凌晨时分，帐篷遭到袭击，包括一名妇女和一名儿童在内的多人遭到攻击，他们因为受伤在我们的营地诊所接受了治疗，个人物品被毁，并且有9个孩子与心急如焚的母亲失散并被带走。这些妈妈们没有收到任何关于她们孩子的信息。12岁及以上的男孩通常会被带走，安置在难民营外的拘留中心，与外界几乎没有任何联系或照护。在最近的所谓 "安全行动 "之前，1月29日也发生了类似的暴力袭击事件，帐篷被洗劫一空，人们遭到殴打，至少有一名儿童和一名妇女死亡，还有几人受伤。
在无国界医生心理卫生诊所内，孩子们用粘土做的动物。© MSF
几天后，当我到了我们在拉卡市（Raqqa）和哈塞克市（Hassakeh）的项目时，我开始明白，叙利亚东北部的困境并不局限于霍尔。整个叙利亚东北部在服务方面的缺口显而易见。我探访了我们的团队，我们为初级保健中心提供支持，为营养不良的儿童实施治疗喂食计划，开设了两家治疗非传染性疾病的诊所，并应对霍乱和麻疹等疾病的爆发。哈塞克市非传染性疾病项目接收了近3,000名患者，而拉卡非传染性疾病项目则为2,800多名患者提供支持。亲眼看到这些行动，并与患者交谈后，我们清楚地看到，除了人们在十多年的冲突中所经历的一切之外，叙利亚的经济危机也在严重影响人们的生活。
我听到很多故事，故事中的人们人不得不做出看似不可能的选择，他们告诉我，因为根本无力支付医疗费用，他们只能依靠无国界医生提供的免费服务。对一些人来说，这意味着要在为家人提供食物和买药治疗慢性病之间做出抉择。
我与人们交谈的时候，他们对似乎是眨眼间消失的一切感到悲痛。2011年之前，叙利亚有发展良好的医疗系统，但是和叙利亚东北部的人们交谈之后，我感到这里的人们觉得自己被困在这个国家的小角落里，无法跨越边境，除了一天天煎熬，看不到任何未来。
在我听到的许多故事中，我都感受到了这种被遗弃的感觉。不幸的是，我的这种感觉被数据所印证。我在叙利亚东北部期间，2024年叙利亚捐款人会议召开，会议结果显示捐助方对叙利亚各地人道项目的资助减少了20%，这已经是连续第二年出现资助的减少。今年3月，由于缺乏资金，世界卫生组织（WHO）资助的包括霍尔营地在内的11个营地的医疗转诊系统停止运行。
在拉卡，幼发拉底河河岸已经干涸，因为在短短几个月内，河水已经退去十米。照片拍摄于2021年。© Florent Vergnes
除了经济危机、食品和医疗供应问题，叙利亚东北部还面临着前所未有的缺水危机。降雨量减少、严重干旱加上幼发拉底河水位低、曾为100多万人供水的Alouk水站供水中断以及供水基础设施受损，不仅使数百万叙利亚人无法获得安全的饮用水，还造成了进一步的通货膨胀以及收成和收入损失。这增加了霍乱、麻疹和呼吸道感染等疾病爆发并迅速蔓延的风险。我从无国界医生团队和患者那里了解到，当地是多么需要采取紧急行动，加强在非紧急状态下的防疫工作，改善人们获得医疗服务的机会，确保让人们可以不间断地获得清洁饮用水，以预防和减小疾病爆发的影响。
离开叙利亚东北部时，我感到虽然一些希望尚存，但世界上这个被遗忘的角落的人们正独自承担着许多问题。在这里，国际社会在提供人道援助方面仍需发挥巨大作用。在霍尔营地更是如此，叙利亚东北部的自治机构，以美国为首的打击“伊斯兰国（ISIS）”联盟，国际捐助者以及有公民被拘留在霍尔营地的国家都必须紧急为被拘留在该营地的人提供长期解决方案。虽然叙利亚冲突有所缓和，但人们始终感到冲突有可能升级。我此行感受到的就是那种悬而未决的感觉。这加剧了当地居民已经经历的巨大创伤，因为他们基本上仍处于被困和脆弱状态，只能被动等待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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