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8月31日的上午，Henry没有遇到一只北极熊。
这是他在朗伊尔城进行实地考察的第三周，他在那里研究挪威斯瓦尔巴群岛的北极熊保护。他刚刚花了几天时间整理采访记录，想出去透透气。
早餐后，Henry步行出发，沿着主路向北，开始爬上高处。坡上的路有些湿滑，他把背包抓得紧紧的，还要让背上的猎枪不要掉到地上。在这里，携带猎枪出行十分必要，赤手空拳地和北极熊不期而遇并不是一件好事。
从高处俯瞰朗伊尔城。| 图片来源：Henry Anderson-Elliott/The Conversation
当天晚上，在城中的一家酒吧里，Henry被告知，一只雌性北极熊和它的两只幼崽正从北边靠近朗伊尔城。尽管没有遇到这只熊，Henry对它的一切非常好奇。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之后的三年间，这只北极熊开始在他的研究中反复出现。他后来才发现，甚至在他很久之前买到的纪录片的DVD中，都有这只熊的身影。
BBC著名自然纪录片The Hunt。| 图片来源：giphy
Henry和他的研究都深受着这只未曾谋面的北极熊的影响。这只熊让他对北极熊物种有了新的认识，也对保护物种的意义有了更深的理解。
在朗伊尔城的一家咖啡馆里，Polar-X的创始人Jason Roberts说起，这只北极熊名叫Misha。Roberts从澳大利亚搬到斯瓦尔巴后，几乎参与了所有涉及北极熊的大型拍摄项目。Misha这个名字是他从皮拉米登附近一群俄罗斯矿工那里听到的，这些矿工把这只熊误认成了雄性。
Misha是一只著名的“当地熊”，它“占领”着朗伊尔城东北邻近峡湾的一小片范围。Roberts曾把Misha拍进各种各样的纪录片和电视节目，包括BBC、国家地理等许多平台的知名节目。
在Roberts眼中，Misha是最容易“打交道”的熊之一。它既不咄咄逼人，也不胆小，也不担心人类，正是这种冷静的举止让Misha成了一只“出色的模特”。
2013年，Misha和它的一只幼崽。| 图片来源：Rolf Stange/spitsbergen-svalbard.com/The Conversation
在所有这些作品中，无论是作为一个被命名的角色，还是作为整个北极熊物种的代表，Misha都扮演着非常特殊的、有辨识性的角色。它经常是气候变化的象征，是一只令人敬畏的生物，它所生活的神奇的北极世界需要我们的保护。它的形象被用来展现脆弱和威严的共存。它被推到一定高度，成了遥远而脆弱的“荒野”的守护者，同时又通过移情和拟人化的“母性”和“家庭”的故事，被拉近到了人们身边。
然而在镜头之后，Misha真实的生活还呈现出了不同的样子。对斯瓦尔巴地方自然管理部门的成员来说，Misha常被称为“Tempelfjord的那只熊”，也就是以它所在地区的中心地带命名。Tempelfjord是一个很适合旅行的峡湾，这里生活着大量环斑海豹和髯海豹。大多北极熊因为熙攘的游客而选择避开这片区域，但Misha对人类的宽容恰恰使它能够获得这里的猎物。
在挪威极地研究所（NPI）的科学家眼中，Misha的名字成了“北极熊N23992”。NPI负责长期监测斯瓦尔巴的北极熊亚群，项目首席科学家Jon Aars介绍，他第一次见到Misha是2009年4月6日，当时Misha正在一架直升机上，被注射了镇静剂，这是一次例行捕获采样。
看到Misha没有被标记，科学家在它的嘴唇内侧纹上了它专属的代码，贴上了耳标。他们拔掉了它的一颗前臼齿来确定它的年龄，并对它进行了测量，收集了大量的身体样本进行分析，包括血液、脂肪、粪便、尿液和毛发等等。在随后的几年里，它先后4次被捕获，并被戴上了项圈。在最近的三次中，它身边都跟随着不同的幼崽。
2017-2018年，Misha的GPS显示了它的踪迹。| 图片来源：Jon Aars/Norwegian Polar Institute&toposvalbard.npolar.no
从科学家收集的数据中可以拼凑出许多Misha的生活细节。它出生在2005年到2006年的冬天，属于一个更大的熊群，这些熊在斯匹次卑尔根西部的峡湾找到了自己的栖息地。
GPS数据显示，Misha主要居住在较大的伊斯峡湾系统东北边缘的几处峡湾，并会进行一些长距离的旅行。像Misha这样的“本地熊”象征着一种更广泛的趋势。
“我们已经看到熊出没的地区发生了巨大的变化。”Aars解释道。一些熊选择在一片区域站稳脚跟，其他一些熊则明显更具有流动性，随着海冰的情况移动更远的距离。由于斯瓦尔巴群岛周围的海冰逐年减少，不断向北消退，这两个群体之间的壁垒不断扩大。在20世纪，许多这种活动性更强的北极熊会经常前往群岛东部觅食，例如霍彭岛。但自2012年以来，霍彭岛就再也没有见过北极熊。
北极熊整个物种面临的风险远不止于此。一项发表在《自然·气候变化》的新研究同样表明，如果全球变暖以目前的速度持续下去，到本世纪末，大多北极熊种群都将崩溃。
北极熊的食物以海豹为主，而它们只能在海冰上捕猎海豹。但随着海冰的融化和消失，北极熊可捕猎的时间越来越短，这意味着，北极熊不得不吃得更少，体重下降，并忍受更长时间的饥饿。
图片来源：giphy
从Misha（N23992）采集的身体样本也告诉了我们更多关于这只熊的故事。这些样本显示出了高水平的持续的工业污染，它们来自油漆、杀虫剂、消毒剂、衣物和燃料燃烧等过程。
NPI的科学家介绍，北极熊是受污染影响最严重的哺乳动物之一。全球海洋和大气流动将这些化学物质带到北极，它们在食物链上游的物种中积累得最多。研究人员也正试图确定这些物质对北极熊的激素功能、脂肪堆积甚至生殖的影响。
对Misha这种亲近人类的北极熊来说，与人类的接触也带来了巨大的危险。
Misha最被广泛使用的一些电影片段是在2013年和2014年拍摄的，当时它身边还有两只雌性幼崽，一些人把它们称为Lucky和Light，而它们在NPI的名字则是N26207和N26208。
图片来源：giphy
2014年4月，Light突然死亡。斯瓦尔巴政府办公室随后将Light的尸体带回朗伊尔城进行尸检。后来有报道称，这只幼崽死于多器官衰竭。
第二年春天，Misha再次出现在伊斯峡湾地区，它的另一只幼崽Lucky也出现了。2015年3月19日晚，Lucky遇到了一些游客。它既大胆又好奇，进入了帐篷，袭击了睡在那里的人。同伴被呼救声吵醒，朝Lucky的后腿开了枪。由于已经受了致命伤，当地政府办公室随后追踪到了它，并终结了它的生命。
Lucky的故事还没结束。它的尸体随后被送到挪威大陆一位标本剥制师那里。2016年，奥斯陆国防部的大厅里出现了一只北极熊标本，现在，Lucky被重新命名为Nina，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近年来，在斯瓦尔巴群岛，北极熊与人的相遇越来越频繁，许多北极熊也因此丧命。Misha和它的幼崽对人缺乏恐惧，使它们处于更大的危险之中。Roberts记得，在Light死后，他曾提出过他的担忧，当时他就担心Misha的另一只幼崽，也就是Lucky，还没有学会害怕人，他甚至担心Misha有一天也会被枪杀。
Misha不仅是一只令人印象深刻的北极熊，而且代表了斯瓦尔巴北极熊的行为、生态和未来。Misha与人们的密切接触让它在我们文化中常常出现，并帮助我们理解了北极熊物种。同时，它在镜头后的真实生活也证明了人与动物世界深刻的纠葛。
从根本上说，Misha向我们展示了许多我们与自然世界的关系。地球是一个紧密相连的系统，即使是在地球上最偏远的地区同样如此。和人类的共同生活改变了Misha的生活，也夺走了它的孩子们。但最重要的是，Misha代表了我们与野生动物之间的深度联系。它不仅仅是一只熊，更代表着所有野生动物以及许许多多故事的集合。
或许更简单地说，Misha向我们展示了，我们终将失去的一切。
图片来源：giph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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