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无同道人，踽踽亦独行。
前两年研究生面试的时候，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考生们在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很多学生都是在背模板。当时就很惊奇：做个自我介绍也需要背模板，难道自己不了解自己吗？
新学年开学，又到了研究生选导师的时候，陆陆续续收到10多位同学的自荐信。这次，我又有了新的发现：很多同学在介绍自己的时候，都说自己“情绪稳定”。
看来，“情绪稳定”又成了最新流行的自我鉴定的标签。同学们显然认为，情绪稳定是一个好的品格，并且深知，情绪不稳可能会给老师们带来极大困扰。因而在做自我介绍的时候，才特地强调自己“情绪稳定”。
的确，情绪稳定很重要，至少让人不必担心，遇到挫折、挨几句批评，就可能做出什么极端行为。
但就在这两天，看到一个视频消息，让我对“情绪稳定”多了一些思考。有些疑虑：情绪稳定真的就好吗？
视频反映的是，上海某中学，一群戴红领巾的六年级学生排列几队站在操场上，其中一个站在队尾的男孩晕倒了，头部着地，重重地摔在地上。
很多孩子都发现有同学摔倒了，他们只是回头看着那位摔倒的同学，没有一个同学走到跟前施救和查看。几十个孩子，一个个情绪稳定，甚至连排列的队伍都没怎么变形紊乱。显然，脖子上的红领巾并没有教会他们如何关心别人。
六年级的学生毕竟都还只是孩子，他们不知所措、无所作为倒还可以理解。但是，就在那些孩子后面不远处，站着一位戴着帽子和防晒口罩的成年女性，想必应该是学校的老师或其他工作人员，她离孩子只有几步之远，却始终没有回头看过一眼。有人晕倒了，学生当中不可能没有躁动声，那位女老师却全程都在情绪稳定地看着她的手机，实在是让人有些不可思议。
过了差不多一分多钟的时间，才出现一名男老师来查看孩子的情况。然而，男老师走过来的时候，情绪也是相当的稳定，他反背着手，有不慌不忙的样子，而且简单查看了一下，没见采取什么措施，又自顾自的走开了。
后来，倒地的孩子试图爬起来，但是始终坐在地上没有动。此时，仍然没有人上去提供帮助。男老师走后，视频中还出现了一位学校保安，同样也是匆匆走过，没有帮助转移倒地的学生。
(相关链接：《上海6年级男孩操场晕倒上热搜，全网父母气炸了：老师冷漠、同学茫然、学校该教的一点没教？》)
按理说，有人晕倒，尤其是发生在学校里，那么多的同学、老师在场，原本应该出现一个大家一拥而上、积极采取救助措施的紧张场面才对。然而，我们看到的却是一个人人情绪稳定，以致让人后背发凉的冷漠场面。
看过这个视频，我就开始想，那些写自荐信、想选我做导师的学生，他们说自己“情绪稳定”，究竟指的是什么呢？
如果说，“情绪稳定”指的是客观、理性、不情绪化、有辨认和控制自己行为的能力，那对学法律的同学来说，的确算得上是一种优良的素质。
但，如果“情绪稳定”实际上指的是善恶不辨、是非不分、麻木不仁、对不公不义没有愤慨、对恶行没有痛恨、对弱小者不知怜悯、对人间的苦难漠然视之、对正直勇敢的行为不敢高声赞扬、对危难中的人不愿施以援手，对如此“情绪稳定”的人，我倒要奉劝他们远离法律专业，至少，不要选我做他们的指导老师。
作为一名法律职业者，固然常常需要保持客观理性、情绪稳定，但，法律职业者所解决的法律问题中，常常涉及到人世的纷争、欺压、不公、乃至各种触目惊心的罪恶。因此，一个理性的法律人，也常常免不了情绪起伏。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所以，我很想对那些想成为我的学生的法律学子们提出以下告诫：
日后，如果你们做了法官、检察官，愿你们爱公平正义过于那身象征着身份的制服，敢于恨恶一切破坏法律、以权压法的人。
如果你们做了律师，愿你们同情弱小，敢于为了对抗不公而奋力“死磕”，而不仅仅只是将名声荣誉、丰厚的报酬作为自己职业的冠冕。
如果你们成了法律学者，愿你们保守良知，能够像劳东燕教授那样，时刻保持着对权力的警惕，敢于用自己的笔发声，竭力维护法律之自由与正义的价值。
同学们，我愿你们情绪稳定，更愿你们爱恨分明、敢爱敢恨，愿你们懂得与欢喜的人同快乐、与哀哭的人同哀哭。
你不需要嫉恶如仇、舍身取义，但你始终需要良知未泯。另外，对于世界暗黑的部分，你有愤怒的权利。
我所理解的“情绪稳定”，或许和你们不一样？
2024.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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